满院子白花花的阳光,请你照料
□于明诠
写诗的人很多,但好诗人并不多。同样,写字的人也很多,能称得起书家且被公认为好书家的,当然也不多。英国的卡莱尔说:“人只有凭着自己的一片诚心和深邃的见解才能成为一个诗人。”我想给他改一下,应该这样说:“诗人只有凭着自己的一片诚心和深邃的见解才能成为一个好诗人。”还可以再改一下:“书法家只有凭着自己的一片诚心和深邃的见解才能成为一个好书法家。”我认为这样改是能通的,“一片诚心和深邃的见解”,无论对于诗人还是书法家,同样重要。王维说“画中有诗”,苏轼说“诗画本一律”。其实书中亦有“诗”,“诗书”更是“本一律”,也许正因为诗书的“一律”更“本”,以致王维苏轼们懒得专门拎出来说了。法国的波德莱尔干脆就说“现代诗歌同时兼有绘画、音乐、雕塑、装饰艺术、嘲世哲学和分析精神的特点。”(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王维苏轼波德莱尔都是好诗人,他们自然会懂得并说出这个道理。卡莱尔那句话没有提到技法技巧,不是说技法技巧不重要,当然重要。诗歌也罢书法也罢,包括所有艺术门类,技法都是最基础最基本的,但纯粹的技法技巧却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技法技巧被如何运用才是问题的关键。“一片诚心和深邃的见解”就是解决技法技巧如何运用问题的,所以很关键。因为这个问题决定着一个诗人如何成为一个好诗人,一个书家如何成为一个好书家。
在我看来,老友雪松兄无疑是当代文坛的好诗人,也是当代书坛令人瞩目的好书家。他上世纪80年代初登上诗坛以来,许多作品、警句或被编入教材,或为读者耳熟能详而广为流传。同时,他的书法作品自上世纪90年代起,也在全国重要书法展事中多次荣膺大奖,书名远播。他的“两栖”身份皆是响当当的专业认可,绝非一般意义的业余爱好。诗人觉得他诗名大,书家则说他书名大,其实是他两个领域的成就都很大,乃至不好区分彼此而已。在雪松笔下,诗文也罢,书画也罢,不是“跨界”,而是“同体”。
所谓“同体”,就是对于雪松来说,写诗、写字、写散文、画文人画,根本上就是一回事儿。什么“事儿”呢?心事。少年的羞涩、青春的躁动、中年的责任与庸常,以及生命情怀的欣喜、狂躁、愤怒、苦闷、孤寂、颓废、纠结、绝望,等等。那些几乎用语言说不清楚的、带着体温躁动的、呼吸着纠缠着的心事儿。他大概是这样铺开宣纸并提起羊毫的:“在时间的聚拢中环视荒原,从天边生出难以名状的极想和对于时空的莫须有的追问——哦,在荒原中我就是一棵草、一朵野花、一条沟壑一样的痕迹——生命在时间中轮回,没有来路,亦没有归途。离开荒原,回到日益精巧、繁琐的生存之中。把荒原揣在怀里,我感到了生命存在着,消失着……历史和正在身后追赶的时间之河,迫使我从眼前具体的事物中抬起头来。把那份辽阔、苍茫留在生命里,我的身体中正有一股‘大荒之气’在弥漫。”(《荒原》)一幅又一幅宣纸的“荒原”上,他的点画线条在呢喃喧嚣踽踽独行:“只有走没有被指引的陌生路,你才觉得行走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你忐忑不安,每一步都充满了不信任。这时行走变得深刻起来,你变得能够体察了,你已不在乎路本身是好是坏。漫无目的地行走才是真正的行走——而真正的行走,是你从没想到‘路’这个概念。路就是迈开双腿,路就是一些直线或曲线,没有所谓路,哪里都是路。没有所谓到达。”(《行走》)他的笔端吞吐着这样的一种“大荒之气”!没有到达,只有出发——这不正是一部一部高头讲章所谓的关于书法的“艺术本质”和“艺术创作”吗?
当然不可否认,毛笔曾经是手的延伸,真草隶篆二王苏米碑学帖学,好看不好看娱己亦娱人。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模糊含混,渐渐不意间迈过,走入了这样的“荒原”?毛笔似乎成为心灵深处一个导管,点画和诗句流淌出来,落满苍茫大地:“现在我独自醒着坐在夜色里。白天里高大的建筑因为熄灭了灯光而不再高大,最低矮的事物获得了平等的机会——不分先后、没有主次、说不清一切的来龙去脉。我现在真正是我自己,我的情绪只在心中翻卷如狂潮,想说的话在心中、在心中浓浓地乱。”(《夜的中心》)我想,雪松正是在这样的时刻顿悟了,从此真正走进了他酷爱的书法艺术世界。“创作”这个专业术语从此在他的挥写里苍白地随风飞散。这样的书写,不是“创作”,不是“表现”,甚至不是技法层面的有意和无意,甚至不能受自己心性之外的任何力量的牵引与控制,连“无意于佳乃佳”这样的啰嗦都不存在了。用雪松的话说:“最高的诗是一道灵魂的命令。是思想之诗、悲悯之诗,是沟通了此岸与彼岸、有限与无限之诗。它拥有最简洁的骨架和最丰富的内涵,最平静的语言和最激烈的内心。是不着一字之诗,是空无。是一个站着的人。”诗如此,书画亦如此,“在艺术和诗里,人格确实就是一切。”(歌德《歌德谈话录》)
雪松在书稿末尾,写下了这段话:“真正的书将会是这样:封面,开始的人。正文,成长的人。封底,读不完的人。作者,人。读者,人。将书翻开,仍然是“人”字的形状。”(《其他,及写作》)他说的“书”是一本物质意义上的书吗?我想不是。他说的是书的“写”,是及物动词,落在这荒原大地上的是点画结构还是诗歌文句,已经无需分辨。“空无一人。满地白花花的阳光徒自燃烧着。凝滞的空气中,能听见这燃烧所发出的细微的咝咝声。在这燃烧的低语中,大群大群停在院子里的阳光,像是满怀着渴望。”(《白花花的阳光》)当年,他那句“满院子白花花的阳光无人照料”,让许多喜爱诗歌的朋友着迷,并因此记住了诗人雪松的名字。今天,既是诗人又是书家的他,把一部沉甸甸的《大地书写》摊开在朋友们的面前,一腔翰墨几多深情,恰如“充满渴望”的“满院子白花花的阳光”,——请你照料。(该文系作者为赵雪松散文集《大地书写》所写之序,有删节)
新闻推荐
“清洁能源转型过程中,任何国家都不应掉队” 访国际能源署高级分析师海米·巴哈尔
“清洁能源转型过程中,任何国家都不应掉队。”国际能源署可再生能源市场和政策高级分析师海米·巴哈尔日前接受新华社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