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雨 □岚生
半夜被雨声闹醒。大连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与故乡最相像。故乡的雨，在三月是悄无声息的，而到了夏日雨季，雨势便变成一道道凌厉的闪电和轰鸣的雷声，把黑幕一样的天空劈开，衬得瞬间亮如白昼，老天爷像发怒一样，从天上将满盆子雨倒下来。于是，你在木窗户里，听到的就是——瓢泼大雨。这便是故乡的雨，我很怀念故乡的雨。
张爱玲曾写过，一个英国老太太，因为远离故乡，所以“英国得格外道地”。我有时候也有同感，远离故乡的人，故乡的名字成了内心的寄托，挂在嘴上，又成了仰仗，所以游子都“故乡”得格外地道。无怪乎汪曾祺老先生也写他的故乡高邮：每当别人说起高邮的咸鸭蛋，便又骄傲又怅然——为负盛名沾沾自喜，但又隐隐若失——好像高邮穷得只有咸鸭蛋似的。那么我的故乡来宾呢？它的名片是山与水，红水河，似蜿蜒的龙，从来宾城腾飞而过；小城金秀的圣堂山、莲花山，那如水墨画卷似的风景，在故乡的雨中舒展，亦令我怅然——它们书写着我的乡愁。
这种体验，恐怕游子都有。雨声里，我怀念少时无知与自然的生活状态。小时候，每到清明，毛毛细雨便如约而至。料峭春寒，与这绵绵细雨交织起来，成为最后一股冷的势力。田野里，荒了一个冬天的田地，慢慢地积了水。春草与地里的小野花，静静的，蒙上一层晶亮的水珠色。小孩儿穿着雨鞋，在田里使劲地踩啊，跑啊，田野里回荡着欢声笑语。到了上坟的时节，家族的亲人便聚起来。家里祖上的坟，往往可以分成好几个线路。每年这些线路都是固定的，大伯、二伯爱挑一条近的线路；这一拨族哥和孩子，挑一条稍远的线路；而另一拨最富挑战精神的族哥和孩童，挑那条大山里、水库头的线路。大山里的线路有甜甜的茶包、野果和树莓。挑着担子的族哥，领着一群毛孩，浩浩荡荡地上山了。谁最先发现了树莓丛，谁麻溜地爬到茶树上摘茶包，都会引来后边蜂拥而至的孩童，喊叫声、打闹声乱成一片，传到群山，又悠扬地荡到远方。
而暑天的一场雨，就是山上蘑菇生长的催化剂。雨后的清晨，从床上爬起，鞋都未提就去找两个堂姐，提着父亲用篾条编的竹篮，一起上山采蘑菇。如果是太阳刚刚升高，阳光透过树林斜射进来、热气从土里蒸发之时，此刻的蘑菇正欲将菇伞打开，是最鲜嫩的时候。如果远远地看见地上鼓起了一个小包，四周土被撑裂——勿用怀疑，里面一定藏着一朵新生的蘑菇，扒开土拾起来就是了。我小时候很喜欢这个活。它有希望、有香气、有美。采蘑菇回来，交给母亲，换得家人一天美味。那种大地馈赠的美食，是以后的味觉再也寻不着的。
故乡风情，给予我的润泽，正如故乡的雨给予大地的润泽。大连少雨，每一次下雨，我都欢天喜地。午夜梦回，总一阵恍惚，犹以为身处故乡。听着窗外雨声，细细想念故乡的雨：没有声音的，润物细无声的，是春雨。唰唰一阵，地面上汇集成一股大水奔流的，是夏雨。秋雨，滴答滴答，一场比一场冷。到了冬天，便夹了雪，落到地上薄薄一点冰。春夏秋冬，故乡的山未变，雨未变，这山与雨，化成了梦，追了游子而来。
故乡的雨，我真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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