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京听“绯红之王”
不用否认,现实就是全世界爱听前卫音乐的只剩些老人了。11月28日晚的东京涩谷文化村(Bunkamura),英国前卫摇滚乐队King Crimson的现场满座,超过半数都是白发人头。
中国比较特殊,年代断层的关系,友圈对这场演出感兴趣的人倒都还年轻,但也只限于音乐人。
演出现场的观众中年轻人并不太多。 图片来自Robert Fripp的巡演日志
King Crimson,前卫中的前卫,神秘主义的诗人,采撷过往明珠的念旧者,从未来折返地球的先行者。
1970年代时,King Crimson是Pink Floyd、Jethro Tull、Yes、Genesis的同路人。这批英国前卫乐队把摇滚、爵士、民谣、古典音乐和电子融合成不拘形式的长曲,无视电台播放的律例和普通人的听歌习惯。他们赢得圈内人的极大尊敬,却没有像其它乐队一样在美国获得成功。
或许把King Crimson理解为主创Robert Fripp的长期个人项目更为贴切。他是乐队自1968年至今经历四次解散的唯一不变成员。前鼓手Bill Bruford在一部2012年的BBC纪录片中把Robert Fripp的吉他形容为“科学仪器而非性爱武器”。他是把吉他当成了探索世界的灵敏探头。他是冷静的探索者,对舞台的荣光和性解放这两个大部分摇滚乐队出发的原动力不感兴趣。
当年Bruford离开Yes加入King Crimson,感觉好比“穿越柏林墙进入东德”。
Robert Fripp在试音。 图片来自Robert Fripp的巡演日志
在Yes,成员们以民主的方式合作,有商有量地确定每一个和弦,标志音在哪里出现。而在King Crimson,Fripp从来不置一词,“他默认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他是严格的“独裁者”,已谢绝采访很多年。有记者给他发邮件,问:“长期让King Crimson保持运作是什么感觉?”“可怕极了。”
Fripp在给JW(John Wetton,1965-2017,1973-1974为KC成员)的信中写道:“KC的前45年中,我没有多少快乐的记忆,但拥有巨大的满足。太难了,压力太大了,我时常不堪重负。”
乐队官网上的成员图
现在的KC已更迭至第五代,舞台上为八人阵容:吉他手Robert Fripp、管乐手Mel Collins、贝斯手Tony Levin、主唱/吉他手Jakko Jakszyk、键盘手Bill Rieflin,三位打击乐手Pat Mastelotto、Gavin Harrison、Jeremy Stacey。
Robert Fripp还是一如既往地坐着演,操持电吉他与面前庞大的合成器。电吉他散发的不是荷尔蒙,它通过与合成器的联手制造变幻万千的声音,提供高于人类日常体验的超然维度。
11月28日当晚的曲目单,经典的“21世纪精神分裂者”作为返场曲。 图片来自Robert Fripp的巡演日志
巡演的每场曲目都不同,Fripp通常在巡演当天制定当晚曲目。他有写日记的习惯,而且发布在网上。11月28日的日记是一条长长的流水单,关于现场演出他发出一点感悟:“每一次(现场)都是第一次,是体验的语境中对纯然无辜的假设:尊重时间、地点、人和环境。”
但基本上,这轮巡演的作品大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旧作。不同在于八人乐队能创造出更大的空间。当年只有三人就能奏出复杂深邃的《Red》,八人足以完成一次深海潜水,把不同时期的King Crimson化身捞出水面,宛如多面维纳斯的诞生。
King Crimson演出结束后致敬和留影,前排左起为三位打击乐手Pat Mastelotto、Jeremy Stacey、Gavin Harrison,后排左起为管乐手Mel Collins 、贝斯手Tony Levin、键盘手Bill Rieflin、主唱Jakko Jakszyk以及灵魂人物Robert Fripp。 澎湃新闻记者 陈诗怀 图
King Crimson的现场确实给人深海的感觉。所有人正襟危坐在暗红色的音乐厅(但这是错觉,只有椅子是红色的),深蓝色丝绒质感的幕布是海浪般音乐的化身。三套打击乐永不停歇地滚过,主唱Jakko Jakszyk灰白头发,声音年轻得根本不像老年人,唱歌的时候带着宗教赞美诗的虔诚。
而我们都是依附在岩石上、沉积在水底的硬骨骼生物,呼吸缓慢,不知时间的流过。
开场曲《Lark's Tongues In Aspic Part I》出自1973年的经典《Larks' Tongues In Aspic》。第一首便是集大成者,丛林中风吹铜铃的声音和逐级上升的电吉他声交织在一起,合成器吐出沙沙的雾气。适合怪兽出场的氛围。盘旋上升的吉他首尾衔接,自由爵士在乐曲的中部仿佛频频闪回的记忆。当细碎的风铃声再次出现的时候,轻盈的笛声像童话里赤脚的小姑娘,完全不知道此前和未来会发生什么。后来呢,一切卷土重来,但发生了温柔的变调。
Robert Fripp是能够在网上发表日志的坦诚之人,但King Crimson好像故意模糊了自己的渊源和身世,是个雪地的独行者。
享誉盛名的经典专辑《In the Court of the Crimson King》封面封底设计
你在不同时期遇到他们,就会听到不同的KC。最开始的《In the Court of the Crimson King》(1969)就是童谣和诗歌诞下的孩子,既童真又壮观。专辑封面由计算机程序设计师Barry Godber(1946-1970)设计,图中该位惊恐的男子就是“21世纪精神分裂者”本人。
可惜专辑发行之后不久,Godber于1970年2月死于心脏病,得年仅24岁。他的封面处女作成为绝响。
诗人/词作者Pete Sinfield把这首歌送给前美国副总统Spiro Agnew,后者曾激烈抨击反越战分子,所作所为把自己送上劣迹斑斑的政客火葬厂。
内页滑稽太阳般的男子拥有一双悲伤的眼睛和和普普通通笑着的嘴。他的两只手,一只五指张开似请求什么,另一只大拇指搭住无名指似在施展守护的法术。一切都是分裂和截然相反的。
《In the Court of the Crimson King》专辑内页设计
接下去一路,King Crimson的音乐千变万化也总不离开这个特质。
这张专辑成为前卫摇滚最初也是最好的范本,在后来的七年中占据英国音乐这一类别的王者地位,直到《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的出现才被撼动。
King Crimson最像的其实是一个人。人类的焦虑不安,远忧近愁,秩序与混乱,优美与丑恶,痛苦与渴望,善与恶都熔在一起变成最深沉的灰色。
Robert Fripp有几条信奉的音乐演出原则,其中一条是:一次演出中,事物总会神秘地汇集在一起;比我们预期中更好,比我们能想象到的更好。
所以他是,可爱的人本主义者?相信音乐来自比人性更好的部分,相信音乐来自寂静,在最终是来自人。
演出现场禁止任何的摄影录像,乐队欢迎观众在整场演出结束后与他们一同拍摄留念。 图片来自Robert Fripp的巡演日志
Robert Fripp的音乐信条第六条:让不可能变成可能,“常态是我们可以企及的……去做那个我们生来便应该成为的人,做我们生来便该做的事……诞生音乐的仁慈从来不远。因此,不可能成为了可能。”
额外的第七条解释了他为什么在排练时不置一词,默认成员什么都了然于心。“当最好的我们在一起,我们将成为同一个人。”
Robert Fripp在演出结束后拍摄的观众席全景。图片来自Robert Fripp的巡演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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