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织声声 张心宏
今年闰年,闰在伏里,伏天特别长。两场秋雨之后,秋天终于懒洋洋地来了。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促织,这位报告秋来到的小精灵,就开始引吭高歌,“促织,促———织———,促———织———!”叫个不停。秋天,真的来了,终于来了。促织,也叫蟋蟀。北京人叫蛐蛐。蓬莱话里,把“促织”这个名字读得非常有趣:“促”字,读三声;“织”,要读四声,还要读儿化音。据说这样的读音,是模仿促织的叫声的。我用普通话念,试了很多遍,总也读不出促织的叫声的感觉。若改用蓬莱话念,念上个二三十遍:一个上声一个去声,一低音一高音,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只记得小时候,一立秋,院子里、水缸后、锅台角、草堆里的促织就开始叫,不到立秋,它不叫。老母亲盘腿坐在炕头,开口道:“听见了没有,促织叫了。它为什么叫?这就是敦促你赶紧织布,冬天就要来了。”
一阵秋风吹来,一段促织的叫声,我不禁想起了我们在高中学蒲松龄那篇《促织》的情景。40年前,我在蓬莱一中高考补习班补习。语文课上,讲《促织》。语文教师李栋林那时已经虚岁60了,是我们所有任课老师里面年龄最大的。按说他很快就要退休了。快退休的老师,一般不再安排带毕业班的课。但是老先生特别喜欢学英语,自然也就特别喜欢我们英语班。他给校长打了报告,主动请缨,别的班不带,就带我们班的语文课。
板寸,一头花白发,别看李老师年近六十,腿脚仍非常利索,头脑极清楚。我们班的大小文艺体育活动,甚至连劳动课,他都会来参与。
每到有他的语文课,他就早早地备好教案、各种参考书,还有他自己刻蜡板印制的辅导资料,来到我们班门口候场。等下课铃一响,上一堂课的老师一走,他就叫来课代表,帮他发复习资料,他自己则在黑板上开始板书当堂课要讲的内容提纲。等到上课铃一响,开始上课,一分钟也不耽误。
那天讲《促织》。“今天我带大家学习《促织》。这是一篇非常重要的小说,蒲松龄的作品。明年高考,十有八九会考到这里面的古文知识。先说明一下,我们将用八个课时来学习它。本周先用四个课时,一个月以后,回过头来打一个回头,再用四个课时来复习强化,温故而知新。”我和班上的大多数同学一样,都不太喜欢古文。《促织》里面生僻的字很多,闪转腾挪,弄得我们晕头转向。几个课时下来,加上课外复习,食而不知其味,也就记住了几个小短句子、几个字词。
一个月后,天气明显冷了。李老师已经穿上了薄薄的小棉袄,他有风湿病,怕冷。班里已经领到了学校给发的柴草和无烟煤,再冷一点儿,我们就可以生起炉子了。嗬!太巧了,柴草堆里,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只促织!它叫得可响了,还挺通人性哪。白天我们上课时,它从来不叫。一到晚上,我们要上夜自习了,它就开始叫。那清脆的叫声,常常惹得我们哈哈大笑。我们一笑,它马上就很矜持地收声,耐心等待我们下课。紧张的复习之中,有它,给大家带来很多愉悦的放松。晚上八点半,下夜自习了。它好像知道我们要回家、回宿舍了,用尽丹田之气,振翅长鸣,好像在提醒我们,“穿好衣服,祝你晚安。”我们班上有45位同学,这个小促织就算是我们班的第46位吧,给它起了个外号:46号。一个月后,我们复习《促织》。“同学们,一个月前,我们讲了蒲松龄的短篇小说《促织》,今天开始复习……”“促织,促———织———,促———织———!”李老师话音未落,那只藏身柴草堆里的小精灵“46号”,就像听见了有人叫它一样,大声叫了起来!大家哄堂大笑。“太好了!来了现成的促织啦!同学们,欢迎这位促织进入我们的课堂。听到了么,它是哪么叫唤的?促———织———,促———织———!这不就是蒲松龄这篇小说的题目吗,《促织》嘛!”“嗨!原来是这样!蒲松龄也会说蓬莱话?”“别急。我发现咱们同学根本没有读懂这篇故事。来来来,我把全文已经翻成白话文发给大家。我呢,给你们演一段,把整个故事能够表演的,演一遍给你们看看,你们就明白了!”
说来就来,李老师脱下棉袄,掐头去尾,简短地介绍了开头之后,从“无所赔偿,忧闷欲死”一脸愁容、“时村中来一驼背巫”驼着背开始,到了“怪石乱卧,针针丛棘,青麻头伏焉”,李老师真的走下讲台,走到讲台边那一堆柴草那里,趴下,做出“青麻头伏焉”状。他又起来,回到讲台上,“掭以尖草,不出;以筒水灌之,始出”,用上饭盆、粉笔、笤帚毛等道具;“成有子九岁,窥父不在,窃发盆。”“少年大笑”,直到“不数年,田百顷,楼阁万椽;一出门,裘马过世家焉”、“一人飞升,仙及鸡犬”,得意洋洋……两节连堂课,逗得我们哈哈大笑。靠着李老师的诠释和表演,这个故事彻底读明白了。只是这两节课下来,李老师累得满头大汗。“怎么样,这回都读懂了吧?”他缓缓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摘掉身上粘的干草。“促织,促织。你们记它的名字,也记住咱蓬莱话写在书面语里是这样的生动。这个促织,它是很有灵性的小虫。灵性就在于它的叫声里,这叫声带有音乐性、与人沟通的奇妙。最要紧的,是它的名字居然以它的叫声来命名。”“说它很有灵性,是有根据的。不光蒲松龄老先生写到它,外国作家也写过它。英国小说家狄更斯有本小说,叫《炉边蟋蟀》,蓬莱话说,就是炉子旁边儿的促织,很好看。我昨晚上特意找出来,我念几句给你们听听———狄更斯是这样来形容促织的叫声:‘像一颗星星在屋外的黑暗中闪烁,歌声到最高昂时,音调里便会出现微弱的,难以描述的震颤\’。”
天渐渐冷了。第一场小雪来了,我们开始在“46号同学”家里取柴草生炉子了。偶尔会看见它蹦蹦跳跳,抖一抖长长的须子,伸伸大长腿。我们都小心拿草,生怕惊扰了它。天越来越冷,柴草一天天减少,它的家渐渐没了。它明显地叫得少了,偶尔的叫声,似乎也断断续续,越来越短促、越来越微弱了。再到后来,就再也听不到它的叫声了。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它的歌唱已经休止。
从这以后,一听到促织的叫声,我就会想起那一堂生动的古文课,想起恩师,就会一遍一遍地琢磨那韵味十足的家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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