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朝的格局

安庆晚报 2018-07-05 09:47 大字

1687年,牛顿发表了他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1765年,一种全新的蒸汽机在瓦特手中诞生;1776年,亚当·斯密出版了他的《国富论》。18世纪后期的大英帝国,在牛顿力学的指引下,利用瓦特所发明的蒸汽机提供的动力,按照亚当·斯密《国富论》所倡导的社会秩序,快速驶向近代工业化社会。

1793年,以获得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硕士学位的马戛尔尼爵士为团长,携带装满各种礼物的几十个大箱子,以及多达600多人的大英帝国庞大使团,来叩早在13世纪意大利商人马可·波罗笔下被描画得美轮美奂的东方大国的门扉了。

此时,坐在中国金銮殿龙椅上的乾隆皇帝,已经年逾八十,在位五十八年。老寿星乾隆打了几个大仗,积累了若干钱粮又花了个精光,养了一堆儿女,游了几回苏杭,还写了两万多首“御制诗”,是自我感觉好得一塌糊涂的“十全老人”。

清王朝对这个远道来朝、金发碧眼的“蛮夷”使团的接待是重视的。不仅指派朝廷大员负责接待,而且对于进京觐见的部分使团成员,朝廷指示各省妥善安排食宿和旅行。这种安排不仅为了体现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文明,而且要让“英夷”感到天朝的威仪和富庶。

然而,马戛尔尼所看到的,却是满清政府的贪污已深入五脏六腑,而贪污和强大不可能并存。乾隆批准使团的招待费每天达五千两银子,这是一笔骇人的巨款,但大多数被经手的官员中饱私囊。马戛尔尼看到“遍地都是惊人的贫困,人们衣衫褴褛甚至裸体,我们扔掉的垃圾都被人抢着吃”!清国人生活“在最为卑鄙的暴政之下”,人们“胆怯、肮脏并且残酷”。

为了向“英夷”展示武力,清政府沿途为使团举行了多次军队检阅。马戛尔尼看出那些可笑的清军并没有受过严格的训练,使用的又都是西洋早已抛弃了的刀枪弓箭之类的落后武器。马戛尔尼厌倦了那些不够水准的示威性检阅,要求陪同的福康安检阅一次使团的仪仗队以开开眼界,福大人傲然回答说:“看也可,不看也可,这种火器操法,没有什么稀罕。”福大人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就是因为不懂这种列队轮番装药和击发的火器操法,在40多年后的鸦片战争中,清朝军队在英夷面前只能一触即溃毫无胜算。

马戛尔尼使团带来的礼品中有铜炮、榴弹炮、毛瑟枪、连珠枪,也有加配了全套装备、拥有一百一十门重炮的英军最大的军舰的模型,还有显示英国的科学和工业水平的天文地理仪器、工艺品、日用品、工矿产品、图片、画像等。

清朝回送的礼品有:牛二十头、羊一百二十头、猪一百二十头、鸡一百只、鸭一百只、面粉一百六十袋、面包十四箱、大米一百六十包、红米十箱、白米十箱、小米十箱、茶叶十箱、桃脯二十二大篓、蜜饯二十二大篓、李子和苹果二十二箱、蔬菜二十二大篓、西瓜一千个、甜瓜三千个,还有许多瓶酒、十箱蜡烛、三大篓瓷器。由于数量太多,使团的舰船无法容纳,只能收下一部分。

且不说这种“撑死你”的大方能否为清朝赢得天朝上国的“脸面”,就两国礼品的内容而言,也一眼就能看出,两个国家处于两种完全不同的文明状态:一个是几乎原始的农耕文明,一个是饱含科学技术的近代工业文明。

马戛尔尼此行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与清朝建立中英之间的国家关系。他本人,是准备作为大英帝国的代表常驻北京的。对此,乾隆毫不犹豫地打了回票:“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借外夷货物以通有无。特因天朝所产茶叶、磁器、丝斤等物,为西洋各国及尔国所必需,是以加恩体恤。”既然赏赐给你的礼物都装不下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要说乾隆的回绝完全因为马戛尔尼不肯对他行三跪九叩大礼,似乎也不是,因为他肯以马戛尔尼行单腿下跪的礼仪接见他,已经显示了他的某种大度;至少比他的儿子嘉庆在1816年让阿美士德伯爵及其庞大的使团吃了“闭门羹”客气得多。乾隆的拒绝,是因为他对当时在两国间互派公使这种在欧美已经成为常规的国家间交往方式,没有起码的了解和认识。在他的心中,天朝上国的观念仍然不可撼动。

但乾隆以及整个朝廷意欲在“英夷”面前展示威仪富庶的企图,在马戛尔尼那里输得连裤衩都没剩下。他们自以为高深莫测的安排和展示,在马戛尔尼眼里却是洞若观火。马戛尔尼对整个清朝的评价是:“一个专制帝国,几百年都没有进步,不进则退,最终它将堕落到野蛮和贫困状态。”“当我们每天都在艺术和科学领域前进时,他们实际上正在变成半野蛮人。”“清政府的政策跟自负有关,它很想凌驾于各国之上,但目光如豆,只知全力防止本国人民的智力进步。”

马戛尔尼的结论是:清朝“不过是一个泥足巨人,只要轻轻一抵就可以把他打倒在地。”不到50年后,在英国的坚船利炮面前,清王朝的泥足巨人面目就暴露无遗。不管乾隆的自我感觉如何美妙,清之衰败始于乾隆朝,是史家定论。所谓“格局”,“格”即指格调,“局”指胸怀与气度。一个王朝的出息都不会超过其格局。道理很简单:一个饼无论怎么大,不会大过烙饼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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