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罗德岛:《疾病解说者》
丹穆若什教授的《八十本书环游地球》,既是重构世界文学的版图,也是为人类文化建立一个纸上的记忆宫殿。当病毒流行的时候,有人在自己的书桌前读书、写作,为天地燃灯,给予人间一种希望。
第九周 第五天
印度/罗德岛 裘帕·拉希莉 《疾病解说者》
印度文学自拉什迪或诺布等流亡者和移民开始的全球化,在移民子女一代的作品中达到了一个新阶段,这些移民子女们隔了一代之后回望他们父母的故国,接受了生活中有一个与自己生长的国度迥然不同的“祖”国的存在。裘帕·拉希莉(Jhumpa Lahiri)在她1999年荣获普利策奖的小说集《疾病解说者》(Interpreter of Maladies)中,生动地表达了这一主题。拉希莉的父母从印度移民到英国,她于1967年在伦敦出生,但她两岁时,父亲在罗德岛找到了一个大学图书馆员的工作,于是全家移民到了罗德岛。以前几代的移民通常和他们的祖国联系不多,但是,拉希莉的母亲希望她感觉到与印度大家庭的联系。拉希莉的成长岁月中,她们经常前往孟加拉(译者注:指印度的西孟加拉省),因而,她的经历是与故土绵延不断的联系,只不过隔着一些距离。
就像拉什迪的《东方,西方》一样,拉希莉的《疾病解说者》中也收录了九篇小说,有的以印度为背景,其他的则在美国;很明显,在篇章比例上有变化,她的小说中,九篇中只有三篇是在印度发生的故事。她的角色通常已经在美国永久定居,往往是移民的子女,而不是第一代移民。但是,他们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依然有着暂时性和不确定性,我们在本书第一篇小说《临时事件》中能够看出这个特点。这个故事写的是一对年轻夫妇,修芭(Shoba)和她的丈夫舒库玛(Shukumar)。他们分别在亚利桑那和新罕布什尔长大,然后在马萨诸塞州剑桥市的一群孟加拉诗人的朗诵会上相遇,他们在朗诵会上都觉得兴味索然,因为他们跟不上那些诗人们的书面孟加拉语。
拉希莉通过敏锐的观察得来许多细节,用这些细节描写修巴和舒库玛的双重文化生活,比如,他们的储藏室里,就有印度佐料和意大利面混放在一起。拉希莉在波士顿大学拿到了文艺复兴戏剧的博士学位,这篇小说读起来差不多就像是一部独幕剧,在这对夫妇公寓的室内舞台中发生,他们在努力克服失去第一个孩子的忧伤,几个月前,孩子刚出生就死了。他们未曾表达出来的情感,在小区连续停电的几天中,在蜡烛光下膨胀起来——篇名《临时事件》,指的就是停电,尽管到了故事结尾,他们的婚姻看起来说不定也只是一桩临时事件。
书中大部分篇目也是写的第二代印裔美国人,要么是在美国家中,要么是在访问印度时。书名的标题故事,《疾病解说者》写的是来自新泽西的一对夫妇,拉兹和蜜娜·达斯,和他们有美国名字的第三代移民子女:蒂娜、罗尼和鲍比。他们在印度度假,全家在访问科纳拉克的大太阳神庙,这个太阳神庙因为它的色情雕塑而著称于世:他们跟随一个导游卡帕西先生(只有姓,没有名)参观这个景点,卡帕西先生给人当导游来赚外快。他懂得多种语言,在医生办公室里担任一名“疾病解说者”,为诊所的医生和说古吉拉特语的病人进行翻译,因为医生不懂古吉拉特语。
他们参观景点的时候,我们能够看出,卡帕西先生面对着兴味索然的拉兹和很有吸引力但又有些自我中心的蜜娜有些不自在,觉得他们没有管好自己的孩子,这些孩子抱怨不停,而且竟然还对自己的父母直呼其名。他们压根儿都不怎么看神庙那些精致繁复的雕塑;拉兹说它们“酷”,蜜娜说它们“爽”。卡帕西先生拿不准这些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当然,他觉得应该是肯定性的反应。不过,当他给蜜娜指出一些细节时,他开始重新看待这些雕塑:“尽管卡帕西先生来过神庙无数次,就在他看着那些上身赤裸的女人时,他才刚刚意识到,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自己的妻子赤身露体。”拉兹带着孩子走开了,卡帕西发现自己和蜜娜单独在一起;他突然觉得和她很亲近,想象着和她建立永久通信联系。出乎意料的是,蜜娜可能是因为受了他们正在观看的艳情雕像的触动,向他忏悔了一件事:鲍比不是她丈夫的儿子,而是她和他一位来访的旁遮普朋友发生一夜情的结晶。
卡帕西觉得蜜娜想让他解说她婚姻中的疾病,他想象着,如果她决定将这件事告诉拉兹,他会在中间充当调和人。但是,当他试图摸清她的感觉时,他的努力起了反作用。
他决定从最明显的问题开始,直奔问题的核心,所以他问道:“达斯太太,你所感到的,真的是痛苦吗,还是心有愧疚?”
她转过头来,眼含怒意,抹着粉红色珠光口红的双唇上厚厚地积了一层芥末油。她张嘴要说什么,可是她朝卡帕西先生怒目而视之际,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于是停嘴不说了。他彻底溃败了;他这才明白,原来在那一刹那间,他甚至根本就不值得她好好侮辱一番。
卡帕西先生幻想的书信联系根本就不会发生。
《疾病解说者》中的大部分小说是有关第二代移民的,但在最后一篇小说《第三块大陆,最后的家园》中,拉希莉以小说的形式记录了她父母的移民经历。小说是以一个孟加拉年轻男子第一人称叙述的,他从加尔各答移民到伦敦上大学,最后又到麻省理工学院当图书管理员。他描绘自己如何适应不同寻常的经历,就像第一篇小说一样,经常与食品和日常生活有关:“那时候,我还从来没有吃过牛肉呢。即使连买牛奶这样简单的小事我都没有体验过:在伦敦的时候,奶瓶是会每天早上送到我们门口的。”
来美国之前,他的父母为他安排了婚姻,小说开头时,他正在紧张地期待他的妻子玛拉到来,这时候,他们还没有发生夫妻关系。他在一位年迈的女士克罗夫特夫人家里租了一个房间,但为了迎接玛拉到来,他租了一套小公寓,然后她在那里笨拙地开始安顿下来。他们最初在一起的那几个星期很紧张,叙事人发现自己很难对她有真正的感情。在他带她去拜访克罗夫特夫人、克罗夫特夫人宣布玛拉是“一位完美的女士!”之前,他们的婚姻看起来会失败。克罗夫特夫人使用这种老派说法,是因为她年事已高;她已经一百多岁了。她没有觉得玛拉与当代美国格格不入,也可能是从玛拉的装束中感受到了英属印度残留的回声,通过自己的青春年代而和玛拉萌生了共同的联系。叙事者说,“我总是这么想,从克罗夫特夫人客厅的那一刻起,我和玛拉之间的距离就开始慢慢缩小了”。
我们可以将《疾病解说者》看作是对拉什迪的《东方,西方》的回应,甚至是对它的批判。魔幻现实主义被家常现实主义(domestic realism)所替代,表达的方式也是低调的流畅,而不是华丽辞藻。叙事者和克罗夫特夫人之间多次重复的话题是不久前刚刚发生的1969年美国第一次登月:“我读到过,宇航员降落在静海的边缘,这是人类文明史上旅行最远的一次。”我们听到的不是拉什迪的“无畏的外交宇航员”在奇异的星球上与外星人遭遇,我们听到的是真正的宇航员,在真正的月亮上登陆。这次划时代的旅行,被用来和叙事者和他妻子的旅行进行比较:“像我一样,玛拉也是远离家园,不知道她将要去向何方,也不知道将会发现什么,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她要成为我的妻子。”小说结尾时,这对夫妇有个儿子在上哈佛,“任何时候,他感到沮丧,我都会告诉他,如果我能在三块大陆上生存下来,他就没有征服不了的困难。那些宇航员成了永远的英雄,而他们在月亮上只不过待了几个小时,而我在这个新的世界生活了将近三十年”。描绘马萨诸塞州剑桥市这个全球村里可以探索的张力和机会,不需要暗杀、奇妙的古迹和口吐莲花的妙语。就像拉希莉在小说最后一段,也是全书的最后一段中所说:“有的时候,我仍然会为我走过的每一里路、吃过的每一餐饭、认识的每一个人、睡过的每一个房间而感到迷惑不解。这一切尽可以显得平平常常,然而总有一些时候,它们却是超乎我的想象之外的奇迹。”(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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