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子□ 韦宣合
前几天我收到朋友发来的图片信息，他给我留言道：看看这道压抑的影子。
我审视了很久，画作的右边有一大片被深褐色和灰色带拱顶的建筑物遮挡的阴影，左边是一条低矮的白色连拱廊，长长地伸展开去。天空阴沉，街上却显得十分明亮。这时从左角出现一个茕茕孑立的滚铁环的小女孩，她的影子似从画外拖入。前面又有幽灵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明亮的街道上。
那是意大利画家契里柯创作的《一条街上的神秘与忧郁》，画面中的小女孩孤单寥落，孤寂的影子要将人吞噬，让人焦虑不安。
我下意识回顾了自己的影子，窗外阳光明媚，屋子里影子没出现。
“影子”，我开始冥想，“影子在哪呢？”
现代社会的匆忙，我们来不及看天，更无暇顾及身后消瘦的影子，让阳光下的影子都原形毕露，愈发的不真实。时间狂乱了黑夜，模糊了红绿灯，把影子深埋在人海之中，连自己也消失不见了。
城市的影子缺少了几分趣味，人造光源下的色彩缤纷，涂抹着城市的喧嚣，匆忙的行人的倒影被拉得冗长，在高楼大厦的间隙，影子已然褪色，变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很迷幻，一番找寻之下，自己都丢失了影子，大抵是人为艺术缺少自然的本真。
而那边太阳渐渐西沉，已衔着远山了，蒸发了天边的晚霞，消残几分黯淡的色彩，映照着远处孤寂且安静的村庄，拖着那长长的黄昏，在月夜下拉扯漫延，连成黑黢黢的大地。魑魅魍魉出没，把斑驳的月光淋碎，便是影子放纵地狂欢，好像密谋黑夜的风伤。
工作了之后，我已经很少和自己的影子独处了。记得是在前几年中秋节的一个夜晚，我与家人约定一起登山赏月，共度良辰美景。不料突然停了电，一瞬间的漆黑，缺少了路灯的指引，家人们都埋怨停电打破了节日的兴致，小心翼翼地下山。黑夜又恢复了它的厚度与深意！它叫停芸众的熙攘纷扰和劳顿之苦，白月光清洗尘埃，万物安眠，影子离我很近。我思索着，加快了上山的步伐，遥想一个个影子的故事。
影子是古道西风瘦马相伴的旅人，是一朵云彩休憩的阴凉，寂寞不过与影子独处的时光，白朴在《天净沙·秋》中写道“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点缀着山水，是一道与自然交错的风景。影子更是明月不解饮，古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下独酌的苦闷，“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把月光下了酒，与影子消了愁。
人最真实的一面，是在面具之下，影子无法伪装，始终还原本真。君王的夜光杯下，燃起烽火台的那一股狼烟，“醉里挑灯看剑，梦里吹角连营”，影子起舞沙场，干戈寥落，影子战场上血雨腥风的厮杀，一将功成万骨枯，剑影浮生；月光下的厚重，影子的漫游。美女的石榴裙下，千种风情，万种忧郁，不及美人儿拈花一笑，影子与你假戏真做。
漂泊江湖的快意恩仇，影子也随侠客游走在刀尖之上；一朝天子臣，在青灯燃尽功名利禄；棋局间探影，各执一手，黑白相间，落子博弈的人生，都在影子消融的一瞬。一张白纸，影子挥毫，山水画间阴影留白，诗情画意，寥寥几笔变成了艺术。
烛花摇影，慈母手中线，影子披上轻裳，是道不尽，话不完的柔情。或是高山流水相遇的倩影，相遇，又垂泪离别，心中的苦痛，看不清影子的悲伤。
纵然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能够相互依偎取暖的，不过是“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在《记承天寺夜游》中，苏轼和张怀民在承天寺寻觅月光的影子，两个孤傲的灵魂惺惺相惜，影子互相舔舐伤口。
一阵风起，我的思绪搁浅，此时的黑夜，一轮朗月普照，皎洁而不耀眼，清澈中散发温热，神采奕奕，温柔的光亮驱赶了困乏，草木稀疏，虫鸣荒芜，林子里划过惊醒的飞鸟。我身旁空无一人，伴在我身旁是月光化成的影子。淋浴这场月华，影子淡然“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感叹“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我却还在悲鸣“时运不齐，命运多舛”，忧虑丝竹案牍，趑趄不前。月光隐蔽了一些，影子黯淡了一些，一切又戛然而止。影子宛若渐行渐远的自己，沿着月光按图索骥起起伏伏，没有结果，漂泊愈久愈迷失方向。
我回忆着过去，望着远方，不知如何回答，心绪一阵翻滚。
微风轻摆，月色泛起阵阵涟漪，我与影子沉默着。但这种沉默是美好的，我闭上眼，月色好美，影子走了很远。
影子什么也没有留下，我也丢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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