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琴键没有尽头
□钱欢青
我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曾经看过光碟，又会进到电影院去看这部《海上钢琴师》。邮轮、大海，绚丽的舞会、飞扬的音乐，甚至1900那双忧郁的眼睛，在大银幕上，都散发出更为“强烈”的影像魅力。无论曾经什么时候看过光碟，坐在电影院的这一刻，当初看到1900时的情形，一定会重新浮现在脑海。
《海上钢琴师》原名《1900的传奇》，由意大利导演朱塞佩·托纳托雷执导，1998年上映。这一次是21年后4k修复，重新上映。如影片原名所言，这确实是一个传奇——在20世纪第一个月的第一天，一个婴儿被遗弃在一艘游轮的一架钢琴上，收养婴儿的游轮工人，给孩子取名“1900”。1900没有父母、没有出生证明、没有国籍，一艘往返于美国和欧洲的游轮就是他的整个世界。游轮上，在即将抵达纽约时，总有一个人第一个发现自由女神像，总有一个人第一个喊出“America”，而在人群的喧嚣欢呼中，1900年总是躲在船窗后面，忧郁、安静地望着这一切。
一个钢琴天才，弹奏得出所有人内心的欢乐和悲伤；看着舷窗外偶尔站立的一个陌生姑娘，指尖流淌出来的音乐柔情万千到令人心碎。在满怀深情的音乐中，一段从未发生的恋情，欲言又止又让人怦然心动；在音乐声中，爱尚未成形，却已如海浪般澎拜。这是唯一一次1900决定要下船，决定去寻找陆地上另一种生活的可能。然而走到舷梯中间，1900还是站住了，他扔掉了帽子，返回了船舱，并且决定，永不上岸。
“是否上岸”于是成为影片的核心“问题”。一直到影片最后，游轮即将被炸，1900终于现身，但还是拒绝上岸，换句话说，1900觉得自己的“拒绝上岸”，比生命更重要。
“这些城市，你唯一看不见的是它的尽头。阻止我脚步的，并不是我所看见的东西，而是我无法看见的东西。在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尽头，我看不见的是这一切的尽头，世界的尽头。在钢琴的88个琴键上，能创造出无限的音乐。当我站在舷梯上，在我眼前铺展开的，是有几百万、几亿个琴键组成的没有尽头的键盘，那是上帝的钢琴。”在1900的心里，钢琴有限，可以奏出无限的音乐，游轮有限，从船头到船尾，只有两千个人和他们的梦想，而陆地上的城市，他们没有尽头，在没有尽头的琴键上，一个人该如何演奏自己的音乐？
很多人会觉得1900太固执了，陆地上也有钢琴啊，陆地上的钢琴也是88个琴键啊。所以有人会说，1900太懦弱了吧，是他内心的恐惧，对未知世界、未知生活的恐惧，阻止了他上岸。
没错，面对未知的陆地和城市，面对这整个纷纷扬扬的世界，1900一定有恐惧。你没看到么，即便在游轮上，即便1900随手一弹就能窥尽任何一个游客的情感，但他依然和所有人都疏离着，而所谓朋友，也许只有一个，就是影片故事的讲述者。正是他，在堆满炸药的游轮上找到了1900，听了1900最后的告白。
但是显然，1900的不愿意上岸，除了对未知的恐惧，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对自我生命的确认，对自我完整性的守护。
陆地上的确也有钢琴，但那不是在一艘船上，而是在无边的城市中，“陆地上的人喜欢寻根究底，虚度很多的光阴。冬天忧虑夏天的迟来，夏天担心冬天的将至。所以不停地到处去追求一个遥不可及、四季如夏的地方，我并不羡慕。”1900不愿意虚度生命，他的生命已经长在了这艘船和船上的钢琴上。
1900的传奇其实是人类境遇的隐喻，只不过没有父母、没有国籍，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1900更极端，更容易放弃所有和内心生命渴求无关的东西。为此，他连爱情也放弃了，甚至连生命也可以放弃。在无边无际的世界，人真的很难明确自己的一生所爱，真的很难为了这一生所爱，舍弃所有的一切。1900之所以能如此长久地打动人心，也许正是因为他做了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他把原本只能被无边世界肢解成庸常碎片的生命，活成了一段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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