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有人对WIFI过敏
费欧瑞拉(Fiorella),58岁,拍摄于罗马的一处小教堂中,她在这里逃避电磁辐射。“我在罗马的家就对着电影城(Cinecittà),每年都有新的天线塔被架起来,当我发现呆在家里让我很不舒服时,我意识到自己得了电失调症。”
今天,当我们出门在外手机突然断电,或者进入隧道山谷收不到信号,总会有种说不出的焦虑感;同样,我们也常说自己靠无线网络“续命”,哪怕这是句玩笑话,却也某种程度上道出了人们的心声。然而,对一些人来说,我们赖以“续命”的信号——其本质是一种电流——却是导致他们生病的因素。“电敏感”(Electrosensitivity)或者更专业的说法“电磁超敏”(Electromagnetic hypersensitivity)是一种尚未被完全认识的疾病,其患者对高频或低频的电磁辐射格外敏感,它对人体的许多方面都有影响,包括骨骼、神经和心血管系统、呼吸系统,最常见的症状则是头疼、失眠、乏力、皮疹以及听觉、视觉和平衡等各种失调。
意大利摄影师克劳迪娅·戈里与我们大多数人一样,过去从未听说过这种“疾病”,直到两年前在一部纪录片中了解到美国有个“绿岸”(Green Bank)营地,那是一处完全无辐射的区域,许多对电磁场不耐受的人在那儿寻到了庇护。戈里立刻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她开始调研在自己家乡意大利,是否也有患“电敏感”的人,并找到他们拍摄了一系列肖像。在这个被她命名为《前哨》(The Sentinels)的摄影项目的阐述中,她写道,根据世界卫生组织(WHO)的统计,全世界大约有3%的人口患有电敏感症,而意大利的数据甚至达到了全国人口的4%。拍摄电敏感症患者并不容易,因为他们为了自己的健康,不得不隔绝手机和网络。根据敏感度的不同,有些患者可以接听固定电话——其中一张照片呈现了仿罗马式柱头上摆着的一部电话,两三米长的电话线拖在地上,以便患者能尽可能远离辐射源头;另一些患者,则需要戈里回归更为古老的联系方式:写信。患者在车里放上软木,以便与周围环境隔离。
“(这个话题)最让我着迷的是,在这个无线网络和技术快速扩张的时代,竟然有人因为我们称之为”进步”的东西而得病。他们不得不躲起来,以便保护自己免受看不见的电磁场的危害,但对大多数人来说,电磁场恰恰是让我们生活更为便捷的东西。”戈里如此解释自己为何要花一年半时间拍摄电敏感症患者的生活,并且还在持续拍摄,“我一直对人体和环境的关系感兴趣,而这个话题完美地显示了环境(污染)会如何减损人们的健康。”她将这些人称为“前哨”(Sentinel),因为在一些科学家看来,今天仅仅影响少数人的电敏感症很可能在几年内成为一种广泛的现象——毕竟,世界卫生组织确实将手机信号所试用的那种电磁场归为可能致癌的物质,而电敏感症患者自己也常说,他们是“煤矿中的金丝雀”。
作为人类生存状况的“前哨”,电敏感症患者的生活十分不易,他们不仅不得不极大程度地改变熟悉的生活方式,离群索居,还需要自己动手,制作各种防护器具。53岁的艾瑞卡身穿银色反光的防护服、头戴黑纱出现在镜头前,这套看起来颇具科幻感和神秘感的服饰是她的铠甲,“每次天线开始工作,我的腹部就会疼痛、僵硬,有时候还会全身颤抖。为了防止微电流穿透我的身体,我必须用含银和铜的毯子包裹自己……”艾瑞卡描述道。另一位患者,45岁的伊拉利亚镜头的注视下蜷缩着身体藏在特制的毯子里,眼神中流露出无奈,这是她每晚的常态,“我原本是一名顾问,工作需要总是在打电话。一天傍晚,在长达40分钟的电话之后,我发现耳后的淋巴结变得肿大,一直肿到了脖子,同时我的半边脸失去了知觉。我意识到自己得了电敏感症。自那之后,我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职业规划,最终换了工作。在晚上,这条防护毯就是我的庇护所,因此走到哪儿我都要带上它。”伊拉利亚(Ilaria),45岁,躺在防护毯下面。“我原本是一名顾问,工作需要总是在打电话。一天傍晚,在长达40分钟的电话之后,我发现耳后的淋巴结变得肿大,一直肿到了脖子,同时我的半边脸失去了知觉。我意识到自己得了电敏感症。自那之后,我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职业规划,最终换了工作。在晚上,这条防护毯就是我的庇护所,因此走到哪儿我都要带上它。”铝箔制成的防护头罩。
对于电敏感症患者来说,最为困难的还不是生活中的不便利,而是他人的不解。由于世界卫生组织尚未将电敏感症正式列为一种“疾病”,患者通常只能通过对照网络上的碎片信息进行自我诊断,但正如来自维罗纳的塞雷娜(Serena)说,她身边90%的人“不知道(电敏感症)是什么,也不相信有人会因为电磁辐射而生病”。实际上,早在2005年,意大利就成立了电敏感症患者联盟(Italian Association of Electrosensitivity People),致力于推广该病症的认知,联盟主席是53岁的保罗,“予以我们的症状正式的命名是获得接纳的第一步,这也是我们联盟的目标。”保罗说道。
某种程度上,用摄影这样一种视觉的媒介来呈现电敏感症这种看不见的疾病,摄影师面临的挑战恰恰呼应了正常人在理解患者身心感受方面的无能。从视觉的角度来说,戈里放弃了往常在项目中叠加老照片和手写笔记的做法,而简化到仅仅只用照片和一些拍摄对象的口述片段,“从一开始,我就决定要让视觉尽可能极简,因为拍摄对象不得不放弃掉生活中的很多东西,以便能活下去。因此我选择去除照片中过多的层次,而只用光、阴影和反射来构建画面。”戈里将光当作一种隐喻,来表现患者在社会中“悬置”的感觉,以及他们与正常人之间的距离感。正如在保罗的肖像中,一道粉紫色的光投射在他脸上,使他看起来好像被囚禁在异质的世界中。除了肖像,戈里在项目中也包括了许多静物,被保鲜膜层层包裹的女式皮鞋、一截电线、放置在自制隔离箱中的手提电脑……这些照片如真空一般静默,甚至安静得让人好像能够听到看不见的电流在滋滋作响——实际上在该项目的展览中,戈里也会使用音频,那是她收集的身边无处不在的电磁场的录音,“这听起来就像是持续不断的噪音,让人心烦,用这种方式能够让人更直接地体验电敏感症患者的感受”,戈里解释说。保罗(Paolo),53岁,意大利电敏感症患者联盟创办者。“我已经19年没用过手机了,只用固定电话,我自己诊断出电失调症,因为我意识到手机是我生病的根源。予以我们的症状正式的命名是获得接纳的第一步,这也是我们联盟的目标。”带有6米长电线的固定电话,以便电失调症患者可以在通话时减少电磁辐射的影响。
患上一种社会上大多数人不理解或不相信其存在的疾病常常带来病痛之外的压力,即污名化,而戈里的拍摄项目无疑在增进人们对电敏感症的认识方面所有帮助,这也是为何近来越来越多的患者主动想要参与拍摄。不过,希望单凭一个摄影项目来重塑人们关于电磁场对人体影响的认知显然过于天真,因为无论在政治、经济还是纯粹医学领域内,电敏感症或者“电磁超敏”都是个充满争议的话题,不仅由于通常这一病症都是患者自己而不是医生做出诊断,另一方面,这也将患者置于大型工业和依靠出租电台波段获利的政府的对立面。根据《卫报》(The Guardian)的一篇报道,英国国王学院(King”s College)精神病学研究所(Institute of Psychiatry)的詹姆斯·鲁宾博士(Dr James Rubin)坚持认为“电磁超敏”并不是真的病症,在他看来,“大多数疾病的患者可能不太清楚病因,而电敏感症患者都一口咬定电磁场是他们生病的原因。这里最核心的就是自我诊断,而问题是,如果要寻找一系列标准化的症状,你是找不到的。甚至患者自己的症状都时不时变化。”鲁宾在电敏感症患者眼中的妖魔,这是因为他曾在一篇2008年的论文中提出电敏感症源自心理问题,而患者则批评鲁宾的研究资金来自电信企业和政府,在他们看来,这样的研究必然会得出资本方愿意看到的结论。艾瑞卡(Erika),53岁,穿着她出门必备的电磁防护服拍摄肖像。“每次天线开始工作,我的腹部就会疼痛、僵硬,有时候还会全身颤抖。为了防止微电流穿透我的身体,我必须用含银和铜的毯子包裹自己。”阻隔电脑散发的电磁辐射的盒子,有了这个装置,电失调症患者便可以使用电脑而不用担心产生症状。
当然,也有研究者拒绝从工业巨头处寻求研究资金,以便进行更为客观中立的调研。有人通过对一位患者的个案研究,试图“确立电敏感症切实存在”,另一些研究则用核磁共振设备对一些患者进行脑部扫描,并发现所有人大脑中的相同区域都存在异常,而且参加研究的10名患者中,有七位居住在大功率电磁场附近,包括机场塔台、高压电塔和移动电话基站。不过,这些研究还远远不够让我们了解电敏感症,如果目前仅仅是人口中极少数的这些患者,真的像矿井中探测气体泄漏的金丝雀那样用自己的身体为我们面临的环境威胁提出警告,那么“电磁超敏”现象必须被更充分地研究和讨论,以便采取必要的措施,避免越来越快速扩张的电磁辐射成为所有人的健康隐患。将皮鞋用保鲜膜包起来,以便隔绝皮革上的化学气味。原载于《城市画报》2019年5月刊,刊发时略有改动
文中图片? Claudia Gori
撰写 / 周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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