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轻易认熟人(上)
(小说)
你说,包厢内就那么一点狭小空间,一个陌生人要与你一起同行几小时,我能不在意吗?搁谁身上都这样。
他穿一件黑色高领夹克衫,黑色皮外套,脚上一双意大利维力斯皮鞋,提着黑色皮革密码箱。他托起密码箱放到行李架上,瞅了瞅,可能觉得不安全,又拽了下来,弯腰低头看了看床铺下面,小心地塞了进去。皮外套挂在了衣钩上。
“你好。”
“你好。”
“哟,世界真小,在这地方碰上你。”他有点吃惊,站起来伸出手。
“你是……”我礼貌地伸出手,不好意思问,等他说。
“哎呀哟,瞧你这记性。”他没接我的话茬。
我迅速开动脑筋,调动起每根神经,回想他……我们在哪见过面吗?这并不是说我的记忆力差,相反,它好极了。的确,记住每个相识人的姓名是一件很难的事,我经常想不起来别人长什么样儿,对别人穿什么衣服更不在意。除了这些细节,我从未忘记过任何人,为此我颇感自豪。当然,偶尔想不起来某个人也属正常,但我知道该怎么应付这尴尬的场面,只需要两点——冷静、机智,有这两点垫底什么样的人都可应付过去。
他坐到我的床铺上,仔细地端详了我一番,说:“你一点儿也没变,就是胖了一丁点。”
我在回想。我喜爱古玩,一有空就去古玩市场转转,认识了不少店铺老板和古玩爱好者,都是老熟人。看他这一身行头,莫非是那儿的熟人?
“你也去那儿?”我掐头去尾这么问他。
“是啊。你也要经常去。”他又把球踢回来了。
我只好问他:“你喜爱古……”我还是说半句话。
“对呀。你也喜爱?我们就是在那碰过面的。”
“古玩市场?”我不想再拐弯抹角了,见过就见过,熟人就熟人,这有什么关系,身上的肉不少一块,袋里的钱不少一分,多个朋友多条路,今天不热情,改天见面多不好意思?
“终于想起来了?”他笑着说,“你还记得吗?就在那个店,顾主上手看东西时,失手把一件清晚期的花卉糊斗盖子掉地下碎成两瓣。老板非说是康熙年间的东西,要他按价赔钱。当时你我都在场,我们还一起劝老板别把名声搞砸了,给自己留条路,聚点人气。老板还算听话,自认倒霉,退了一步。你想起来了吗?”
古玩市场时不时会发生这样的事,谁还记得具体哪一件,就依他说好了。
“好长时间没见了,你也没怎么变,不过有一点点发福。”我这样说是为了我俩扯平,这样就公平了。
“是呀,是有那么一点点发福。哎,对了,上次马老板还提到你,说真够朋友。”
古玩市场上老马、老李、小赵或者老王这样的人多了去,随便说一个似曾相识姓氏的人物来,你绝不会认为他是瞎编。
“你最近去过那个店吗?”他又问道。
谁知道哪个店?在我未弄清“那个店”之前,我想不能再让他提这个问题了。我毫不含糊地说:“没去过。”
“我猜你也没去过。”他说。
我想应该不失时机地来一手猛的,于是我便拿出过去常用的老花招,问他:“喂,你听说老路的情况了吗?”我故意说出一个少见的姓氏人物,“听说那家伙最近捡了一个大漏。”我说到这儿打住了。
“嗨,那家伙呀,别提了,老阴阳怪气的。那天捡了漏,还给我装傻,说亏大了。你猜我怎么说他?”
嗯,看得出,他熟悉老路这个人。
“你亏了是吗?原价给我好了,我帮你找回来,我也正好配一对。谁知那家伙说,吃亏是福,他认了。你看看,就这模样。”
停了一会,他感叹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啊。”
“一眨眼就过去了。”我欣然表示同意。
“真不可思议。”他说,“岁月如逝,有的人都走了。”
我差点因高兴笑出声来,这就好办多了。在这种交谈中,应付死人的问题再简单不过了。我抛出了最狠的一招:“你说说看,谁走得让人最伤心?”
“就……那个……你看我这记性。”他拍了拍脑门,“名字就在嘴边,可死活想不起来。不提他了,说点咱高兴的事。”
他从床铺下拽出密码箱:“我这次从外地收了几件好东西,相当不错,你帮我长长脸。”他转着密码锁数字,要打开箱子,“东西真不错,你会吃惊的!”丁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他捂着手机走了出去,虽然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我仍能听清楚一些。
“不要不要,太高了。什么……那好,对半开?……50万?不……我现在火车上不方便,回去说,好不好?”
他进来后,脸上一片笑容,把手机放进挂在衣钩上的皮衣里。嗬,一款全铂金版诺基亚Vertu手机,这家伙也太能炫酷了。
“有些人呀,一点不会做生意,就想在一个人头上发财致富,他妈的,谁也不是傻子!”他一边说一边准备打开锁子,包厢门忽然被人推开,伸进一个脑袋来,吓得他慌忙用被子把箱子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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