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一道锋利的闪电 照见了非洲小镇的沉闷与灰暗
——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古尔纳短篇小说《囚笼》赏析
□郭名华世界文坛再次关注非洲文学的崛起与未来，来自非洲坦桑尼亚的古尔纳成为2021年新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古尔纳聚焦于身份认同、社会破碎、种族冲突、性别压迫及历史书写等主题，展现后殖民时代“夹心人”的生存现状以及欧洲殖民对于非洲社会的影响，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在全球移民加剧的当下，古尔纳或许能够启发更多思考，展现非洲移民的声音与观念，也为世界未来的和谐多元创造更多反思与可能。
古尔纳的短篇小说《囚笼》（出自译林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非洲短篇小说选集》）的结尾，那个姑娘会让小说中的小伙子哈米德想得要死，她在小说最后提出的问题，造成的悬念，也会让读者大费脑筋想得要死——
姑娘说：“你总在给我东西，我知道你也想得到回报。那样的话，光靠这些小恩小惠就不够喽。”
哈米德没说什么，他很不好意思。姑娘轻轻笑着走了。她回头瞥了他一眼，又冲他笑了笑，就一头扎进夜色中去了。
《囚笼》来了这么一个没有真正了结的结尾，让读者悬想不已，再也不可能摆脱这个非洲故事的纠缠。这结尾有如一个坏笑，坏笑的背后一定埋藏着内容。的确，这个结尾摆脱了前面大量情节有关此地此刻的现实与表层的叙述，真正的小说深层叙事与意义的表达，在这结尾处才刚刚开始。小说结尾因为这种不完全叙事，让读者有如下楼梯踏失了台阶，此前按部就班的意义寻找扑了个空，读者只好调整自己的思路，重新思考这篇小说究竟要表达什么。
我们说，这篇小说的结尾摧毁了读者的想象力，逼迫读者重新打量小说中这个非洲小镇，由此小镇的现实被照见，从而获得这篇小说的意义。
《囚笼》这部短篇小说的故事并不复杂。小店的售货员小伙子哈米德遇到了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茹基娅。他渴望得到她的爱。这姑娘此后多次来店里买东西，稍稍熟悉之后，哈米德就想方设法给她东西（“小恩小惠”）。这之后，就有了前述的故事结尾。这故事结尾让人费思量，却终不可解：哈米德最终能否得到姑娘茹基娅？
作为一名技法高超的小说家，作家古尔纳“狡黠”之处就在于，正因为上文所引的这戛然而止的“没有结尾”的结尾，它提出的问题没有明确的答案，才会有读者此路不通下的改弦易辙的思考（这恰恰是作家意图所需）：首先，茹基娅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姑娘？一个纯洁的姑娘？还是相反？还有，在这个非洲小镇的环境中，她会成为什么样的姑娘？其次，姑娘茹基娅已经明确提出来了，“你总在给我东西，我知道你也想得到回报。那样的话，光靠这些小恩小惠就不够喽。”那么，作为身处非洲小镇的无产者、移民、年轻小伙子哈米德，他如何去拥有追求一个女孩子所需的物质与金钱？（“对于她，非得赞美不可，得靠展露实力和勇气去赢得。”）在这样一个不安宁的非洲小镇，如何可能？或者说，不改变那样的环境，不可能成了必然。最后，读者就会重新检索小说前部情节叙述中所提供的种种信息，思考的路径就会发生改变，不再是关切小说中小伙子哈米德能否追求到姑娘茹基娅，而是转而叩问与质疑现实世界的问题：这个非洲小镇的现状不改变，人们的幸福愿望一定是无所指望。比如，哈米德无从得到茹基娅的爱。
来到这城镇的姑娘，几乎都在做帮佣，多数在酒店做女招待。年轻的姑娘们从边远地区来到这城镇，到头来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堕落。哈米德在店里干活，除了管吃管住，是没有工资的，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他是个移民，“每天晚上，他都是一个人过的，他常常想念他的父母和他出生的那个小镇。……（海边的）气息一下子勾起了他对父亲家乡的回忆。那个小镇也是在海边，他曾经和其他孩子一样，在沙滩上、树荫下玩耍嬉戏。但那已经不是他的归属地、他的家乡。”
小说中，这个非洲小镇夜色弥漫、沉闷混乱、没有安全感，到了晚上，街道上几乎就没有什么行人了。“街上空荡荡、静悄悄的，与白天的喧嚣不宁截然不同。”“路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不管是警察还是巡夜人。”“谁知道这黑沉沉夜幕下隐藏着什么祸害人的东西呢？”哈米德所害怕的究竟是什么呢？小说中写道：“他听到了他们在古老的宗教仪式中沉重的脚步声，也听到了他们胜利的欢呼——因为他们敌人的鲜血正渗入被压实了的土地。他害怕住在对岸黑影里的人，不光是因为他们对他虎视眈眈，还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哪儿，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短篇小说《囚笼》以这样一个绝妙的轻俏而沉重的结尾，在这戛然而止、无法索解答案的结尾，提出了重大的问题：在这样的地区，如何破解这囚笼一般的魔咒与厄运？在那样的环境中，在一无所有的小伙子哈米德心中，姑娘茹基娅的莞尔微笑，是那样的富有魅力。女孩的微笑，有如一道闪电，照亮了小伙子的心胸。然而，这些人所追求的幸福美好在这样的非洲，可能吗？如何可能？
在囚笼中继续苟活，还是打破囚笼重获新生？这是小说《囚笼》提出的严峻问题，而小说的结尾，是理解这篇小说意义的枢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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