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珠峰(外二章)

巢湖晨刊 2021-01-08 10:43 大字

□白海燕

我是在那个周五下午做出决定的,要把《追忆逝水年华》看完——为了这个决定,我几乎有点欢悦,觉得未来一段日子不再有空置的危险。然而这份欢悦是如此短暂,在我晚上翻看了七八页之后,那种熟悉的困倦感又一次袭来——在作家大段的关于睡眠的描写里,我又一次悲哀地发现,我将不得不放下它,像上一次,上上一次,甚至上上上一次。就是说,我试着读它的努力已四次告吹。

我很抱歉,对于这位伟大的作者——评论界认为,这是1900——1950年几十年之间最伟大的小说——我只能远远向伟大致敬。从2010年在王府井书店遇到它的时候,我就知道它的厚重它的了不起,并且一念生根——总有一天,我会读完它。可当我实践这件事的时候,才发现难度之大,这十年间,都付之一叹。

有段时间,我从第二部开读,读了小半程,实在坚持不下去。究其所以,是对琐碎之写不堪忍受。给朋友送了全套书,也笑说,让它打发老年吧。有人说,这是最适宜给判了无期徒刑的人读的书,好像不虚。它简直就是与时间等长的一本书,你不是读它,你得用生命一点点跟进一点点来体验它。把自己的生活撇开,完全跟随作家千丝万缕的思绪——你要真正体会什么是意识流,这本书大概提供了最可感的范本。

假如读书也是攀越,《追忆逝水年华》就是我的珠峰,放眼望去,还有仅次于它的《堂吉诃德》。山在那里,一个读《红楼梦》数遍、《约翰·克利斯朵夫》两遍的读者——我,还是等适宜的时机,登顶那些阅读的高峰吧。

牙签

每天饭后,雷打不动,要剔牙。必须的,不然难受。从什么时候有这需要的?不记得了。好像有几年了,家里的饭桌上,总备着个牙签筒。

记得最初对牙签这个小物的注意,是刚上班那会儿。每次聚餐后,一位罗同志总要向服务生要牙签,然后一个人在那仔细剔。那时她大概四十五六的样子,和我现在年纪仿佛。我当时觉得好奇,还曾过问。她说,你们年轻,没体会,不剔剔,难受。好像是不久之前对的话,短发的罗同志还语重心长的样子,可一晃,这难受劲,现在轮到我来体会了。

我剔着牙的时候,想起罗同志。她现在在哪?北京。据说她退休后常去女儿那,女儿多年不育,现在有娃了没?不知道。

说起来,学校当年他们那一茬的几个老同志,谢早几年走了,郭去年也病逝了。记得罗同志,和谢同年,都生有一女,也一样大,一个班级读书。她们两个当年明争暗斗,最较劲儿。谢个性强,罗的脾气要和软些。郭呢,曾是她们的领导,罗后来每次北京回来,都去校园里住的郭家坐坐,有时也被留下吃饭。

一晃,较劲的不在了,常坐坐聊聊的,也不在了。罗同志一定孤单吧,容易松动的不止是牙齿,更有这人世啊。

有一天,办公室另一个同龄人忽然感叹:真老喽,天天要剔牙了!我暗笑,为了我们同样的需要——一根牙签,这最小型的拐杖。

乡愁

学生远嫁巴西,我是个没出息的人,这事在我身上想都不能想。乡愁会让我愁死。

我七岁过年时跟小姨父去大姨家,几十里外的另一个乡镇,这是第一回离开父母的远行。出于怎样一个决定,大人让我和小姨父同行,时间久了,我也不记得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一定很乐意——小姨父离得近,一直很亲,大姨家有小表姐,也是玩得来的人。但去之后有什么乐事悉数忘记,只一个印象缠绕终身——不几天就想家,想得切,像病。玩什么吃什么都没兴趣,只心念念着,小姨父的归期。大人们都看出来了,小姨父本来准备多留的(他好像是有事而来),然后提前带我走了。

小姨父的家离我家有八里路,那天回到他家后,他打算第二日送我回来,可是我已经挺不住了,当晚就哭得不行。无奈,小姨父连晚将我扛送回了,见到我父母,笑着直摇头:这丫头,不能出门!我一见村庄与家人,立时像焦了的叶片遇到水,活转过来。亲爱的家呀,我第一次知道它对我的重要。

师范一年级的春天,和几个同学郊游,闻到蚕豆花的香,忽然又被激发了乡愁。请了假要回家,跟班主任不便说理由,见了家人也说不出理由。说想?好像矫情了,可实实在在是的。像这样的忽然而归,在县城读师范时,发生了好几次。每次乡愁发作时,唯一的解药就是回去,把前庭后院把家人看一眼,心才能平和。

父亲去世后,我们也都离开了村庄,很久没有过那么强烈那么单纯的乡愁了——弟弟就在一个小区,母亲也在十分钟的路程之内。

唯有夜深人静,回望童年,也有一种熟悉的乡愁浮起。只是,从前的乡愁小小可慰,现在的,却弥漫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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