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希腊到近现代 看红色在欧洲艺术史中的演变
红色是一切色彩的起源,是人类最早掌握、模仿、制造出来的色彩,也是最早被区分出不同色调的色彩。在古希腊和古罗马,红色曾是权力、财富和尊严的象征,受到人们的欣赏和赞美。到了中世纪, 红色的宗教意义有所加强……
近期,法国历史学家、高等研究应用学院研究员米歇尔 帕斯图罗(Michel Pastoureau)撰写的《色彩列传:红色》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该书旨在从欧洲社会和文化角度出发,建立起一门欧洲的“色彩历史学”,讲述红色在欧洲艺术史中的作用的演变。
《色彩列传:红色》
初始之色——从远古到古典时代末期在欧洲,漫长的数千年里,红色曾经是唯一的色彩,只有红色才配得上“色彩”这个称谓。无论从年代顺序上看,还是从等级观念上看,红色都高踞一切色彩之首。并不是说那时其他色彩并不存在,而是它们经历了很长时间才被认知,然后才能够在世俗文化、社会规则和思想体系中占据一席之地,那时它们才能与红色相提并论。
人类从红色出发,首次体验到色彩,首次制造出色彩,最终建立起一个色彩的世界。同样,人类很早就在红色系里区分出色调的变化,制造出具有细腻差异的各种红色。我们所知最古老的色彩词汇可以证实这一点,绘画与染色技术也能体现出这一点。在某些语言里,同一个词在不同语境下可以分别表示“红色的”或者“彩色的”,例如古典拉丁语中的coloratus和现代西班牙语中的colorado。在另一些语言里,“红色的”和“美丽的”这两个形容词具有共同的词根,例如俄语中的krasnyy(红色的)与krasivy(美丽的)就属于同族词语。最后,还有一些语言里只存在三个表示色彩的词:白色、黑色与红色。但白色与黑色这两个词又未必真的当作色彩词使用:从本质上讲,它们其实分别表示光明与黑暗,所以只有红色才是真正用来表示色彩的词语。
红色的这种优先地位在日常生活和世俗文化中也有所体现。在地中海周边,人们很早就在住宅、城市建设(砖石、瓦片)、器物(各种陶器和瓷器)、织物、服装、珠宝首饰乃至陪葬品上使用红色,不仅是为了美化,也为了起到趋吉避凶的作用。同样,在艺术表演和宗教仪式中,红色经常与权力和神圣联系在一起,包含丰富的符号象征意义,有时还拥有超自然的力量。
从很多方面看,古代社会的红色都占据色彩的首位,它既是最先被人们认知的色彩,也是地位最高的色彩。
塔努姆的船
在瑞典西南部海岸的塔努姆,发现了多处上古遗迹,这里共有约二百幅岩雕画,由上古人类在岩石上雕刻或锻打出来,然后再涂上红色。我们可以在这些画里看到大量船只,其中有些船上还能清晰地辨认出桨手划船的动作。这些船驶向何方?它们正在前往冥府吗?
约公元前800—前750 年,塔努姆斯海德(瑞典),维特里克岩雕博物馆
祭祀队伍
在这块非同寻常的木板画之上,人们牵着一只绵羊前往祭坛献祭。这只绵羊拴在一条红色短绳上,红色象征它是奉献给神的祭品。
约公元前530 年,雅典,国立考古博物馆
罗马的狮鹫之家
狮鹫之家是一幢住宅,位于帕拉蒂尼山上。住宅内有一个大厅,厅内的墙壁上有一组运用了透视原理而具有立体感的壁画,属于庞贝第二风格。画中使用了许多不同种类的红色颜料:朱砂、赤铁矿、红铅。
约公元前80 年,罗马,狮鹫之家
备受偏爱的色彩:6—1 4 世纪对于古希腊和古罗马人而言,红色是最受重视的色彩,在所有色彩之中列于首位。但是,我们是否可以说,红色是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最偏爱的色彩呢?恐怕不能这样说。并不是因为红色在古希腊和古罗马不受喜爱、不受欢迎、不受赞美,而是因为“偏爱”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将色彩从实物中抽象出来,将色彩概念化,而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是几乎无法做到这一点的。如今我们可以毫无困难地说:“我喜欢红色……我不喜欢蓝色。”无论在法语里还是在任何欧洲语言里都没有问题。这是因为色彩词语既是形容词,也是名词,它们在绝对意义上对应现实中的某一个色系范畴,如同一切表示抽象概念的名词一样。然而在古代则并非如此,色彩并不是一种天然存在的事物,不是一个独立的抽象概念,它必须用来描写、修饰、辨别某件物品、某种自然元素或者某个生物,并且与该物品、该元素、该生物密不可分。古罗马人可以毫无困难地说:“我喜欢红色的托加长袍,我讨厌蓝色的花。”但他很难声称“我喜欢红色,我不喜欢蓝色”而不说清楚他所指的是哪件物品。而对于古希腊人、古埃及人和以色列人而言,困难就更加严重了。
那么,变化出现在哪个时代?也就是说,从何时起,色彩从物质变成了概念呢?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这个变化是缓慢进行的,而且在不同的领域其进程速度也不一样。但我们认为,中世纪早期在这一进程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尤其是在语言和词汇方面。例如,在教父们(译者注:这里的教父为早期基督教会历史上的宗教作家及宣教师的统称。拉丁语:Patres Ecclesiae ;法语:les Pères de l”église。)的著作中,色彩词语不仅作为形容词,也作为名词使用。诚然,在古典拉丁语中也曾出现这一现象,但并不常见,而且涉及的更多是色彩词语的引申意义,而不是其本义。在某些教父的著作中,情况已有所不同:他们能够使用名词来直接表示色彩,其中有一些是真正的普通名词,例如rubor(拉丁语:红色)或者是viriditas(拉丁语:绿色),也有一些本来是形容词的中性形式,被当作名词使用:rubrum(红色)、viride(绿色)、nigrum(黑色)。这说明,色彩不再依附于物质,开始被视为一种独立存在的事物。
在12 世纪,礼拜仪式的色彩体系传播到整个欧洲,随后广为传播的则是最早的纹章语言。这时似乎已经有所定论:色彩从此脱离了一切物质的束缚,可以被视为抽象的、笼统的范畴;红色、绿色、蓝色、黄色这些概念可以独立于与其相关的载体、光泽、色调、颜料和染料,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绝对存在。在这些成为独立存在的色彩之中,最受偏爱的就是红色了。
巴比伦大淫妇
根据《启示录》,巴比伦大淫妇“穿着紫色和朱红色的衣服”,“地上的君王与她行淫,住在地上的人喝醉了她淫乱的酒”。在这幅画里,她穿了一件华丽的菱格斗篷,内衬为灰白条纹。她骑乘的七头怪兽通体为鲜红色,因为《启示录》说:“那女人喝醉了圣徒的血。”
法文版《启示录》插画(局部,抄录于1313 年)。巴黎,法国国立图书馆,法文手稿13096 号,56 页正面
圣灵降临节
在圣灵降临之日,使徒们聚集在圣母周围,接受圣灵的恩赐。圣灵化为舌头似的火焰降临在使徒们的身上,所以圣灵降临节的礼拜仪式以红色为主,如同纪念殉教者和十字军的节日一样。前者的红色象征火,后者的红色象征血。
《圣咏诗集》(约1165— 1170 年),格拉斯哥大学图书馆,229 号手稿,12 页反面
穿红衣的优雅女子
尽管蓝色系和黑色系相继流行起来,但是在14 世纪的意大利,最美丽的长裙依然应该是红色的。对于年轻的少女,红色象征优雅、爱情和美貌。每当节日喜庆的场合,她们都会身穿红衣,红色也是新娘出嫁的服色。
《健康全书》,抄录并绘制于米兰,约1390— 1400 年。巴黎,法国国立图书馆,拉丁文手稿1673 号,22 页反面
饱含争议的色彩:1 4 — 1 7 世纪到了中世纪末,红色的历史迈入了一个动荡的阶段。它作为“色彩之首”,最受重视的地位开始受到挑战,而且在随后的数百年中争议性越来越大。它不仅需要在诸多领域中应对蓝色的挑战,还面临黑色的挑战,因为从这时起黑色在各国宫廷中流行起来,在很长时期里都是奢华和优雅的代表。在象征奢华方面,红色的地位有所下降,尽管使用虫胭脂染色的红色织物依然受到追捧。与封建时代相比,鲜艳的、纯正的、亮泽的红色不再流行,相对受欢迎的则是较深的绯红色,以及偏粉或偏紫的不那么纯粹的红色。相反,偏黄或偏棕的红色受到厌弃,因为人们从这样的色彩联想到地狱之火、原罪以及骄傲、谎言、淫荡等诸多恶行。典型的例子是砖红色,这种色彩似乎集红色与黄色的负面意义于一身。更糟糕的是介于棕色与红色之间的“红橡色”,也可以称为“深砖红”,写于1500— 1510 年的数篇文章都曾称它是“所有色彩中最丑陋的”。
尽管如此,红色面临的最主要危机,并非来自其他色彩的挑战,也不是人们欣赏品位的变化。这危机主要来自限奢法令和新教改革,以及由此产生并蔓延传播的新的色彩伦理。在这套新的色彩伦理体系中,红色的形象过于醒目、过于昂贵,不庄重、不得体、不正派。因此,从16 世纪末开始,在世俗文化和日常生活的诸多方面,红色进入了一个地位衰退的阶段。在社会伦理方面,天主教会虽然是新教改革的反对者,但也部分地吸取了一些新教的价值观。天主教会不再崇尚红色,正如在教宗的服装中,白色逐渐取代红色成为最主要的色彩。
到了更晚一些的时候,科学的进步又对红色的衰退起了加速推动的作用:1666 年艾萨克·牛顿发现了光谱,这是一个全新的色彩序列,至今仍然是色彩物理学和色彩化学的基础。但在这个序列中,红色并不像古代和中世纪那样位居中央,而是位于光谱的边缘。对于自古以来的色彩王者而言,这样的边缘地位就显得不够荣耀了。所以从这时起,红色似乎丧失了一部分原有的符号象征意义,但也只是一部分而已。
犹大之吻
在中世纪的图片资料里,犹大的形象往往是红须红发,这象征他的邪恶本质。在这幅画里,我们观察到某种可以称为“色彩渗透”的现象:不仅犹大的形象为红须红发,即将被捕的耶稣也拥有同样的胡须和发色。我们还不清楚其中的原因是什么,但在以犹大之吻为题材的绘画作品里,这样的现象并不罕见。
《玛丽夫人的图画书》,埃诺,约1285— 1290 年。巴黎,法国国立图书馆,法文手稿16251 号,33 页反面
狡猾的狐狸
狐狸有一身砖红色的皮毛,它代表着动物中最奸诈狡猾的形象。在这幅画里,狐狸躺在地上装死,让鸟儿失去警惕而接近,然后暴起将它们捉住并吃掉。
《拉丁语动物图册》,约1240 年。牛津,博德利图书馆,博德利手稿764 号, 26 页正面
红发女巫
在中世纪末和近代之初,人们认为女巫都长着绿色的牙齿和红色的头发。她们会制作各种魔药,用来蛊惑男人,然后将他们带去参加妖魔夜宴。在中世纪的“爱情魔药”和毒药配方里,缬草与金丝桃这两种植物始终是不可或缺的成分。
佚名,《爱情魔药》,下莱茵河谷,约1470— 1480 年。莱比锡,美术博物馆
危险的色彩?1 8 — 2 1 世纪17 世纪豪奢的宫廷生活令我们对那个时代产生了错误的印象。其实无论从物质角度还是思想精神角度看,17 世纪都是一个阴森的、凄惨的、人心惶惶的时代,至少对于欧洲大部分民众而言是如此。战争此起彼伏,饥荒四处肆虐,气象灾难频发,人们的平均寿命下降到非常低的水平。在法国的历史上,17 世纪被称为“大时代”,然而若要用一种色彩作为“大时代”的象征,那么并非凡尔赛宫的金色,而是悲苦民众的黑色。
相反,18 世纪则显得光明、辉煌、色彩丰富,而到了19 世纪,世界的主色调又再次灰暗起来。从18 世纪20 年代起,18 世纪的“光明”不仅仅体现在思想启蒙上,在日常生活中也有所表现:居所的门窗变得更大;照明条件有所改善,所需费用也在降低。从这时起,人们能够更好地辨别各种色彩,也对色彩投入了更多的关注。此外,在化学方面,对染料的研究迅速进步,并取得了决定性的成果,促进了染色业和纺织业的发展。这对全社会都十分有益,尤其是中产阶级,从此他们也能像贵族一样使用色彩鲜艳纯正的纺织品。在各领域,尤其是服装和室内陈设方面,暗哑的深色系的地位都在下降,上个世纪流行的暗棕、黑绿和深紫红等色调不再受到欢迎。取而代之的则是各种明亮的浅色,欢快的“蜡笔”色,主要包括蓝色系、黄色系、粉色系和灰色系。
但这些新的潮流和变化对红色影响甚微。蓝色在18 世纪大规模流行起来,而红色则恰恰相反。在过往的许多年里,蓝色与红色一直处于竞争关系,甚至往往被视为相互对立的两种色彩。而正是到了18 世纪,蓝色彻底压倒了红色,成为欧洲人最偏爱的色彩。时至今日欧洲人依然最偏爱蓝色,而且远远领先于其他一切色彩,而红色的受欢迎程度在调查结果中不仅落后于蓝色,还落后于绿色。在近代西方社会,红色的衰落进程缓慢却无法逆转,而18世纪则是这一进程的起点。
爱之红色
与其他的野兽派画家一样,凡·东根也擅长运用红色,尤其擅长用红色表现女性。他笔下的红色总是充满诱惑,有时带有色情甚至是危险的感觉。
凯斯·凡·东根,《红色之吻》,1907 年。私人藏品
妓女的红色世界
亨利·德·图卢兹- 洛特雷克,《在磨坊街的沙龙里》,1894— 1895 年。阿尔比,图卢兹- 洛特雷克博物馆
苏联政治宣传画
在苏联的宣传品中,红与黑是两大主流色彩。希特勒统治下的德国也使用这两种色彩作为主色,并且在红与黑之外增加了白色。戈培尔(Goebbels)认为白—红—黑三色是“代表雅利安种族力量的色彩”。
《追随列宁旗帜走向胜利》, 苏联海报,1941 年
(本文节选自《色彩列传:红色》([法]帕斯图罗 著 三联书店2020-8)(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新闻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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