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荒诞探寻未知世界
□夏学杰
“我很高兴文学出色地保留了所有怪诞、幻想、挑衅、滑稽和疯狂的权利。”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在受奖演讲中作如是言。
《怪诞故事集》是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新小说集。小说集由10个故事组成：森林里的绿孩子、母亲过世后留下的形形色色的罐头、意外卷入一场死亡案件的教授、“我”去探望做了变形手术的姐姐、修道院里的神秘木乃伊、每年都会在死亡后复活的莫诺迪克斯……每个故事都发生在不同的时空中，从现代的瑞士，到三百多年前的波兰；从中国的寺庙，到想象中的未来。每个故事都诡异且荒谬，不过，怪诞并非要引人入胜，而是试图探寻未知的世界。
毫无疑问，这些故事都是天马行空似的胡诌八扯。在小说《拜访》中，她为创作“辩解”道：“我们就靠着我想出来的各种独一无二的故事过活。所以我必须得睡觉和做梦。在道德层面上，靠谎言和幻想为生值得商榷，但人类干的好多事儿比这还糟糕。我一直就是个撒谎大师，现在我以此为业。我甚至可以说，别相信我想出来的那些东西。别相信我。但是我画出来的故事表现了真实世界，所以也是一种真实。”在现实生活中，她总被读者质疑作品的真实性——“您写的都是真的吗？”她说：“每当这个时候
我都会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预示着文学的终结。”所以，她不惜在作品中讨论之，她认为，故事虽然是假的，但是创作时的情感总归是真的。她在小说《变形中心》中写道：“情感总是真实的，不真实的可能是引发情感的原因。虚假原因引发的情感同真实原因引发的情感一样强烈，所以常常具有欺骗性。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去体验它。”
我倒是对故事的真实与否不挂心，学过点文艺理论的人都知道，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完全是两码事。我们不能指着天空对吴承恩说：你翻个筋头云试试，孙悟空怎么可能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你见过？我关注的是，小说中表达了怎样的困惑，有些作家的书，是没有多少困惑可言的，他们只是在反反复复地述说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价值观，没有了困惑，没有了自我否定，文学才真的死了。
托卡尔丘克的小说集融合了民间传说、童话、科幻等元素来观照波兰历史与人的生活，充满着对神秘和未知的勇敢探索。开篇故事《旅客》着力探讨人与未知世界的关系，故事主人公几十年遭受暗影的折磨。在房间里发现一个若有若无的身影，小时候，他可以喊爸妈，可是，到了60岁时，他已无人救助。最后，托卡尔丘克给出一个稀里糊涂的答案：“你所看到的人，并不会因你看到而存在，他存在着，是因为他在看着你。”难道人类之外，还有更聪明的存在，他们视人类如玩偶？
在小说《接缝》中，年老的B先生在妻子去世之后发现了一系列古怪现象，本该横在脚头的袜子接缝变成了竖直一条，本该是蓝色、黑色的圆珠笔写出了棕色的文字，本该是方形的邮票变成了圆形……完全迷失的B先生开始思考，世界怎会变化得如此之快，快到我们根本无法掌握。他的女邻居说：时光催人，所以会这样。就是说，时间本身并不着急，只是我们不再思考，无法像以前那样抓住时光。
有些人总是颇为自负地以为，自己对世界已了然于胸。实际上，并非如此，而是我们仍然像布列松的电影《驴子巴特萨》中的那头驴。巴特萨是一头不会说话的牲畜，它只通过最本能的方式传递身体的感觉：白雪覆盖，它感到寒冷；尾巴着火，它感到害怕；享用晚餐，它感到高兴；过度劳累，它筋疲力尽；回到家中，它会在熟悉的环境中松弛下来。尽管有些人对它和善，有些人对它残酷，但人类的动机是在它的理解范围之外的，它接受人类所做的一切，因为它别无选择。
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管我们有什么梦想、希望、最佳计划，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按照它自己的方式对待我们。因为我们懂得思考和辩论，我们就相信自己能够弄得明白，找到方法，得出答案。但智力给予我们理解命运的能力，却没有给我们控制它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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