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Ο年代 我的乡村教师生涯

黄海晨报 2020-07-01 09:44 大字

赵德发

按照“动静结合”的复式班教学方法,我让五年级预先温习将要讲的语文新课,给三年级讲起了算术。讲完布置作业,我念那道关于阿尔巴尼亚的算题时,神经高度紧张,用眼睛余光观察学生,注意有没有人偷笑,有没有人说“俺儿把你压”,结果,学生听罢安安静静,埋头做题。我想,可能是胡家石河闭塞,那个笑话没有流传到这里。

那个年代,人们整天在本村干活,很少出去,信息交换慢,头脑保守,追随时代的步伐很不整齐。有这么一个例子:宋家沟小学的王玉翠老师,在裤腚上补了个又大又圆的补丁,结果在村里引起议论。那时大家以贫穷为光荣,穿得再破再烂也没人耻笑,多数人的衣服上都有补丁。裤子的屁股部分最容易破,一旦破了,就找两块方形布片补到裤腚上。再破再补,层层叠叠,像我后来见到的北京地坛。衣服上打补丁,怎么简便、怎么实用就怎么来,然而王玉翠竟然补成圆的,有人就说她贪图好看,思想出了问题,有变“修”的苗头。王玉翠很委屈,说人家县城里,公社里,好多人都这样补裤腚,我这样补就犯了错误?她坚持不改,村里一些妇女识字班向她学习,也让裤腚上的补丁变成了圆的。其实,这样补还有一个问题:与传统补法相比,补圆腚是费布料的。所以,屁股上带圆补丁的人,在宋家沟一直不多。

我初来乍到,没注意胡家石河人的裤腚补丁是方是圆,但我上课时发现,这里多数男孩的发型是不土不洋的“西瓜皮式”,十分难看。中华民国成立之后,中国男人割掉了脑后的“猪尾巴”,或留光头,或留“拿破仑式”“华盛顿式”,后两种便被人民大众称为“洋头”。理这种“洋头”,要用西方传进来的理发推剪,俗称“推子”。如果没有推子,又要赶时髦,一些人就求助于会剃头的人,让他们用刀子把脑袋下部的毛发削光,只留下头顶的一块,上黑下白,对比强烈,被人说成“头顶 一 块 西 瓜皮”。

我从六岁开始,也留这种“洋头”,执刀者是我父亲。起初我没觉得不好,等我长了几岁,见识了纯正的“洋头”,便对自己的“西瓜皮”产生了不满。当我的脑袋再次需要修理时,我拒绝了父亲的刀子,理由是我已经成为三年级学生。父亲说:甭说三年级,就是五年级六年级也有用刀子削的。你到相沟剃,剃一回就得一毛五呀!我说,反正我不再叫你剃。父亲拗不过我,骂了我几句,艰难地找出一毛五分钱给了我。

现在想来,我最早经历的愉快行程之一,就是捏着这一毛五分钱去相沟。相沟公社下辖52个大队,只有这里的一家理发店。理发店的师傅姓杨,三十岁左右,虽然脸皮有点儿黄,却眉清目秀。听人说,他是外地人,是将老婆孩子撇在家里到相沟开店的。我捏着一毛五分钱推门进去,见小杨正在给人理发,就坐在旁边等候。小杨一边理发一边与人说话,一招一式都让我感到优美,觉得“洋气”。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给人刮脸时,每刮一刀,便将刀刃上皂沫与头发渣混合而成的泥垢用左手食指抹下来,屈起拇指一弹,那团泥垢便“嗖”地飞到墙上沾住。靠近理发椅的两面墙上,人头高的地方之下,早已有了厚厚的一层,昭示着他年深日久的功绩。终于轮到我了,我坐在那里享受着小杨的料理,幸福地直想哭。再回到村里上学,我那颗全新的脑袋就像歌里唱的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什么在亮?同学们的眼睛。看着那些亮亮的目光,我得意极了。

此后,我每个月都有这么一次相沟之旅,直到几年后小杨离开那儿。据说,小杨离开相沟的原因是出了花花事儿。有人看见,有姑娘在夜晚悄悄钻到他的店里。姑娘们喜欢他,姑娘的亲属就不喜欢他了,到理发店愤怒责骂,小杨师傅只好走了。这件事在全公社成为议论焦点,我听了十分伤心。我想,小杨有人喜欢是正常的,因为是他给相沟人民公社带来了“洋”。如果我是相沟街上的大姑娘,也可能会在夜里钻理发店,尽管我那时还不明白钻到里面干啥。

(连载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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