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顿花絮:对这座奇特而多面的城市怀有平凡的关爱
原创 堡仔 译言
曼哈顿,纽约中心,钢铁水泥丛林,各色人种、各种文化交融,也许拐过一个街角,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金融区的锐气与活力、艺术区的荒诞和迷离、商业区的时尚和光鲜,不知道那里的人是不是一样会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中感到迷茫。
以纽约为背景创作的《曼哈顿花絮》便是马修斯献给罗斯福的“礼物”,他在信中说:“正是由于对我们的这座奇特而多面的城市怀有这种平凡的关爱,我才自得其乐地向你奉上这小小一册花絮。恐怕它们实在算不上短篇小说——更不是散文,也不是论文;我想它们只是我所称之为的——花絮。一共十二篇,一年之中每月一篇,是记录时节的城市月历。”
纽约的多变这一点在马修斯的笔下也得到了印证,何况那是十九世纪末的纽约,是四轮马车还在麦迪逊大道上飞驰的年代。少女欣赏街道和花园里的春色,小伙子留意的却是姑娘美丽的容颜。上流社会的女主人只在乎晚宴的成功,穷苦大众则看到被房东赶出来的一家子在街边点亮了一支蜡烛。身无分文的青年在街头长凳上捱过漫漫长夜,找不到工作的老头在酒馆里默默地吐着烟圈。每翻过一则新的篇章,你又会从另一个人眼中看到一个新的纽约,而这也许就是本书的妙处所在。
小教堂中的葬礼
小教堂退立一隅,并不临街,一条小径从院子的铁门蜿蜒至教堂门口,小径两侧各有一方草坪。在这寒冷的一月清晨,雪在草地上铺了一尺厚,雪水已被夜风吹冻。一侧的小喷泉结了一层冰壳;在喷出的细流跌落的地方,一棵亮晶晶的冰笋正迅速长高,圆滚滚的麻雀要在它们日常的饮水槽里喝水就难了。天空是灰的,但愿上午能出太阳。一股凌厉的风从河边吹进这条街,随风传来阵阵叮当声,是雪橇铃铛在仅仅五十码[1]开外的大道上叮当作响。
灵车在院门前停住的时候,照例有一群好奇的闲人聚拢过来。几位抬棺人从随行的马车上下来,在人行道上各就其位,等殡葬工把棺材抬出灵车。这时,露着一头灰白发的教区长步出教堂门廊,走向院门口去迎接送葬队伍。他手捧摊开的祈祷书,来到棺材前,开始诵读庄严的葬仪祷文:
“主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
教区长在抬棺人前面领路,向教堂走去,教堂里已挤满这位死去演员的同事和朋友,以及完全不相干的人,他们过来是出于好奇,还为看看女演员们在白日里、舞台下的样子。室内昏暗,尽管各处都点着煤气灯。圣诞彩枝仍缠绕在柱子上,厚重的垂饰仍挂在低矮的拱顶下面。棺材缓缓穿过门廊的时候,教区长再次开讲:
“我们没有带什么到世上来,也不能带什么去。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耶和华的名是应当称颂的。”
整个教堂躁动起来,众人都把头转向门口。眼含泪水的男人不止一个,因为死去的演员一向是大家的最爱,默默哭泣的女人也不少。靠门的一排长椅上坐着两位年轻女演员,她们曾与死者在一家公司共事,那时他初次登台亮相,距今不过三年;而现在,两人一时情难自已,放声大哭。在她们旁边站着一位高挑、俊秀的金发女子,显然不是演员;她穿着一身黑;当棺材被堆积的花圈半掩着经过通道时,她只朝棺材瞥了一眼,然后就直勾勾地目视前方,绷着脸,眼中却没有一滴泪。
教区长缓缓地走在抬棺人前面,步入教堂的中央通道,与此同时,统一着装的诗班唱起庄严的赞美诗:
“耶和华啊,求你叫我晓得我身之终,我的寿数几何,叫我知道我的生命不长。
“你使我的年窄如手掌;我一生的年数,在你面前如同无有。各人最稳妥的时候,真是全然虚幻。”
这庄严的赞美诗是为一个年轻人而唱——为一个在二十五岁死去的人而唱,那正是他首获成功、前程似锦的时候。他的家族在美国历史上赫赫有名,朋友们原以为他会像父亲和祖父一样去当律师。他是个帅小伙,眼睛会说话,嗓音浑厚撩人;在父亲的朋友们看来,他俨然是个富有感染力的辩护律师。可是就在他大学毕业那年,父亲去世了,母亲也去世了,把他孤零零一个留在世上。可巧,父亲的投资并不明智,多少年都别指望依靠那些投资获得什么收益。上大学时,他曾是戏剧俱乐部的首要成员,暑假期间,他参与过很多业余戏剧演出。也许放弃出庭改登舞台一直是他的秘密心愿。正当他左思右想该走哪条路的时候,机会来了,一位悲剧名角所属的演艺公司向他发出聘约。他接受了幸运之神的眷顾,不是作为一名律师,而是作为一名演员,开始谋生;此时在街巷深处小教堂中的葬礼,正是为作为演员的他所举行的。
伴着诗班献唱的歌声,棺材被抬至圣坛,安放在栏杆前,几乎被散置于台阶上、簇拥在讲坛下和诵经台前的鲜花遮没了。浓郁、甜腻的百合花香在教堂中弥漫。
教区长在圣坛内的诵经台前站定,宣读指定的讲章,传达信与爱的福音。当他宣告这必死的总要变成不死的时候,啜泣之声呜呜可闻。
“那时经上所记“死被得胜吞灭”的话就应验了。死啊,你得胜的权势在哪里?死啊,你的毒钩在哪里?”
出席葬礼的有童年时代的老友,他们从远方赶来给死者献上最后的深情祝福,他们知道他登台时志向有多高,也知道他头一年有多苦:苦于乏味的学徒生活,苦于不停歇的四处奔波,苦于缺少机会不得志。其中一些人晓得在他戏剧生涯的第二年,他的命运如何有了转机,失意如何让位于信心。他所在的公司出现了纠纷,那位悲剧名角跟配角演员分道扬镳。于是小伙子时来运转,并借机证明了自己是值得好运眷顾的。舞台上已多年不曾出现这么年轻、火热的雷欧提斯[2],这么激情四溢的麦克德夫[3],这么狡诈、雄辩的马克·安东尼[4]了。他拥有天赐的恩惠——青春、阳刚之美和戏剧气质;还拥有使其天资发挥到极致的艺术智慧。在他的第二个演出季结束之前,他即被公认为同年龄段里最有前途的演员。仅在十二个月前,他才第一次扮演马克·安东尼;而此时,他静躺在棺木里,前来告别的纽约的男女演员挤满了小教堂。
教区长讲道完毕,教堂里一片肃静。雪橇铃铛的叮当声从大道那边轻轻飘来。
零散的几束阳光透过小教堂的右侧窗,给左边长椅的木纹染上了熔融的颜色。身着诗袍的诗班成员变换了队形,只见一位壮硕、庄严的女人走到管风琴前站定;她是一家大歌剧团的女低音,她中气十足、声情并茂地唱起《万古磐石》。
在管风琴和讲坛之间的长椅上坐着一位娇小、优雅的女子,长着黑眼睛和黑头发,年轻依旧,风韵长存,虽然清新之气已从脸上褪去。这就是一周前刚刚与死者同台演出的那位女明星。她是理想的朱丽叶——戏迷们这样认为——她从未和这么殷切、这么热情的罗密欧搭档过。这出悲剧从未被演绎得这么精彩过,从未产生过这么确实、这么丰富的戏剧效果。《罗密欧与朱丽叶》从未连续上演一百五十天不间断。而这一次,批评家竟和观众的论调一致,青春、美貌和激情的魅力太强大了。每个眼光敏锐的戏剧爱好者看到这么难演的角色被诠释得这么到位都感到莫大的快慰。于是乎,这出悲剧一连上演了五个月,场场爆满;这一戏剧盛事的中断,只是由于那炽烈的求爱者的辞世——那罗密欧此时躺在圣坛前的棺木中,而朱丽叶坐在长椅上,眼泪滑下面颊,身旁是她马上要嫁的中年商人。那年轻的男演员——傻傻的女生为看他一眼会守望在后台入口,痴痴的妇人向他送上一篮篮鲜花——此时尸身冰冷,百合丁香高高堆起在他静默的心上。
【书名】纽约城市月历 曼哈顿花絮
【作者】[美] 詹姆斯·布兰德·马修斯
【译者】朱燕楠
【责任编辑】朱燕楠
【作者简介】 詹姆斯·布兰德·马修斯(James Brander Matthews,1852-1929)是美国作家、教育家、评论家,美国首位戏剧文学教授。马修斯出生于新奥尔良,成长于纽约市,毕业于哥伦比亚法学院,却钟情于戏剧文学。马修斯从1899年至1924年退休,一直在哥伦比亚大学担任戏剧文学教授,并创立了戏剧博物馆。马修斯的著作有30余部:他创作的小说和戏剧风格独特;他的论著被用作高中和大学的教科书;他写自传,也为莎士比亚和莫里哀作传。因弘扬法国戏剧文化,他在1907年获法国政府颁发的荣誉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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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曼哈顿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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