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幻想》：写在幻想终结时
一、大幻想的历史与现实
曾几何时，美国梦是一个世界性的流行词汇，伴随着好莱坞流传至世界各个角落，多样化的形式与艺术化的表现让美国式的个体自由成为一些人追逐的梦想。三十年前有人高呼历史终结了，资本主义胜利了。二十年前有人认为美国像罗马一样吸引着全世界的人才与资源，是当代的帝国，会不战而胜。十年前仍有不少人在讨论美国民主的细节，向往美式生活。然而今天，我们时常听到的却是“自由美利坚，枪击每一天”这样的戏谑与嘲讽，看到的是历史终结论者断言美国治理能力的低下。美国还是那个爱惹是生非的美国，为什么人们失去了对他的热爱？从什么时候开始美国放弃了曾经的自由主义梦想，放弃了很多曾经坚持的原则与主张？是因为这些年美国发动贸易战作茧自缚？还是因为特朗普行事乖张？抑或是美国陷入了大国兴衰的循环？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有太多的解读帮助我们理解美国，而新媒体的出现，将我们固定在了特定的资讯圈内，接受着碎片化的信息。我们想看什么，就给我们推送什么，一遍又一遍强化我们的固有思维。但是我们仍然很难用新媒体政论家的思路去理解美国的变化，这些行为也无法用简单的一句国家利益或者某位总统的行事风格进行解释。因为我们知道任何行为都有哲学上的根源，只是这些艰深的内容我们通常难以触及，要嫁接理论与现实则需要深厚的学术功力。也正因为如此，在这样一个快节奏的时代，仍然需要有作品从思想基础到外在表现，从虚幻的理论到变化莫测的现实，去帮助我们系统化地梳理美国对外行为的根源。《大幻想：自由主义之梦与国际现实》就是这样一份作品，值得我们拿出完整的时间去阅读与思考。
《大幻想》一书的作者约翰·米尔斯海默是美国国际关系学界的知名学者，但对于大众读者而言这一名字通常非常陌生。熟知刘慈欣著名小说《三体》的读者一定记得黑暗森林理论，米尔斯海默在成名作中提出的进攻性现实主义与前者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假定了生存是第一要务，不同的是刘慈欣讨论的是宇宙文明间的生存法则，米尔斯海默探讨的是国家间政治。米尔斯海默的论作以简练、精确著称，他在新作中犹如一位敏锐的旁观者，带领我们回顾过去三十年美国在全球范围内追求自由主义外交政策的经历及其失败根源。他就如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见证者尼克一样，见证主角深情凝望对岸象征美国梦的灯火，却只能在黑暗中感受那触手可及的梦想破灭的全过程。
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2013版）
本书之所以称为《大幻想》，也正是对应了这种梦想的破灭。曾几何时，世界对美国的自由主义充满期待，如同电影《海上钢琴师》中新移民初次看到自由女神像时高呼美利坚的经典群像。然而这种美国梦一旦走出国界成为一种世界性的现象后，终究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大幻想。米尔斯海默的解释逻辑非常清晰，美国自由主义对内而言是一种良治方式，但由于国际环境的特殊性，自由主义一旦融入外交政策走出国门，其自身缺陷必然会带来一系列不利影响。它在一国内部无法对抗民族主义，在国家间又难以对抗现实主义。在美国一超独霸的单极格局下这些问题尚能掩盖，但当中国崛起、美国相对衰落的情况出现，自由主义外交政策将失去存续的土壤，逐渐让位于大国的生存博弈。
电影《海上钢琴师》中新移民见到自由女神像的一幕
二、幻想的悲剧
米尔斯海默的论断反映在冷战后美国外交进程中，他精确地指出美国作为一个自由主义的单极国家终将陷入战争，原因很简单，推广自由主义为战争提供了基本信念与作战目标，让美国像传教士一样地扩张自由民主，进而削弱了外交的作用、破坏了其他国家的主权。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冷战后的美国热衷于在世界范围内推动美式自由民主，频繁干涉包括中国在内的他国内政。而干涉的理由则非常清晰，米尔斯海默认为美国笃信民主国家间很少发生战争，因而越多的民主国家意味着越能够维系本国内部的自由主义，而作为一位道德上的榜样，美国希望维护他国人民的自由，由此引发了美国的扩张冲动。
这些幻想终究给世界带来了悲剧，米尔斯海默不无懊恼地指出，尽管美国的自由主义霸权希望世界和平，它却带来了更多的战争，给对手、盟友乃至自己都带来了无尽的麻烦。米尔斯海默的论证告诉我们，美国对外输出民主通常引发灾难，从最悲观的情况出发，美国的干涉仅扶植起一个符合美式标准的民主国家，即使从乐观的角度看，成功率也仅有37%。更可怕的事情在于，一旦自由主义外交政策成为一个霸权国的武器，那么它会蒙蔽霸权国的双眼，让它看待一切问题都带上滤镜。在这一有色眼镜下，美国频繁地在道德制高点上发号施令，似乎他做的永远是对的，是符合普世价值的，而不管这些观点、行为是否符合当下的现实。
经典港剧《大时代》曾经塑造过一位名叫丁蟹的角色，他的表情包经常成为股灾时期的背景配图。丁蟹人如其名横行无忌，是对美国行为的有力注脚，丁蟹无视他人感受，强迫他人接受自己的价值观，面对自己的恶行他却总有一套内心说辞，能轻易歪曲信息、为自己的恶行辩护。因此我们会看到美国在乌克兰这样的地缘政治敏感地带推广颜色革命，却将这一切的地缘政治影响隐藏在冠冕堂皇的背景之下。也正是受此影响，一些美国媒体会自主过滤那些不符合美国价值观的信息，不断产生那些无中生有抹黑中国的奇谈怪论，甚至在抗击新冠疫情期间恶意攻击中国是“亚洲病夫”。
港剧《大时代》中的丁蟹
不过，对于美国而言更大的悲剧则在于这种自由主义的对外政策反过来破坏了美国的国内自由。为了维持自由主义霸权，美国需要维持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监控和塑造世界，而这样一批官僚最终会反噬美国的国内自由。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会出现棱镜门和斯诺登，为什么近期会爆出美国借助瑞士公司之手监控盟友和对手。悲剧最终的导向是无序，米尔斯海默也指出改造社会的复杂性，以及美国在冷战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缺乏他国制衡，没有国际社会的约束，美国的力量成为肆意施加的脱缰野马，在一些不切实际的地方指手画脚，最终酝酿了一场又一场的灾难。
三、走出幻想
当幻想破灭，人们将何去何从？史诗电影《天国王朝》提供了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答案，电影中男主巴里安因为无法忘却亡妻，前往圣城寻求理想中的救赎，但是他在那里看到的却是狂热分子打着道德的幌子、圣神的旗号追逐私利、发动战争，幻想破灭后，他发现曾经理想中的天国王朝实际存乎一念之间，在于一心之隔，保护人民、寻求和平与内心安宁才是人间正途。
电影《天国王朝》
世界给了美国三十年时间，美国却没有凭借美国梦收获箪食壶浆。美国原以为他国人民苦政府久矣，必将喜迎王师，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成为世界的搅局者。自由主义霸权带来了失败的外交以及无尽且徒劳的战争，导致美国声望严重受损。大幻想注定破灭，美国将何去何从？作为现实主义者，米尔斯海默的反思与理想主义者大相径庭，他给出解决问题的方案是放弃不切实际的自由主义幻想，重拾现实主义思维，维系美国的国家利益。米尔斯海默所强调的权力博弈具有策略性，强调在美国内部重建道路自信，在海外聚焦于更为实际的国家利益，思考哪些行为更为符合美国人民的需要，放弃改造他国、推广自由民主这种得不偿失的幻想。而针对一些竞争对手，米尔斯海默的方案是通过诱捕的方式坐视他们陷入过度扩张的泥沼。
虽然米尔斯海默为美国走出幻想提供了理论基础，但全书也存在着明显缺陷，首先米尔斯海默的论断天然掩饰了美国与生俱来的现实主义价值取向。多数情况下，美国对外输出自由主义只是道义上的幌子，我们看到的通常是美国现实主义为体，自由主义为用的策略。因此我们会发现美军从叙利亚撤军却驻守油田，会发现美国将自己所谓的自由、人权、民主作为攻击中国的武器，进而试图在贸易谈判等领域占据优势地位。其次，米尔斯海默的理论是一种静态的视角，仍然将冲突与博弈视为国际政治的主流，忽视了数千年时间里世界向和平发展的演化过程。最后，米尔斯海默仅以特定时期的美国外交政策为分析对象，忽视了世界政治的多样性，存在时空上的局限。
作为曾经美国梦的符号，电影《阿甘正传》中的阿甘代表着一代美国人的坚韧，2020年3月，他的饰演者汤姆·汉克斯不幸感染新冠病毒，然而这段时间美国官方的表现却让人五味杂陈。我们不应忘记的是，即使在冷战对抗最为激烈的年代，美国也曾举国齐心研制出脊髓灰质炎疫苗，并使其跨越冷战的铁幕，惠及全球公共卫生系统。当虚幻的梦想走向终结，我们希望的是美国能抛弃意识形态上的成见，重拾事实求是的科学精神，坦然面对人类共同的威胁。
（作者系安徽大学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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