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非 我采访了一名女性野外突击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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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溪
图片|林溪
我在南非的三周
我是一名大三学生,就读于荷兰鹿特丹伊拉斯姆斯大学(Erasmus University Rotterdam)。
2019年夏天,经过申请和筛选,我有幸成为我们大学派往南非参加暑期项目的几名学生之一,项目由南部非洲野生生物学院Southern African Wildlife College (SAWC)组织,主题是:自然环境保护领导力项目Conservation Leadership Program。时间是2019年7月29日到8月16日,为期三周。
■ 南部非洲野生生物学院(SAWC)校园。
野生生物学院成立于1997年,成立的原因是由于人们越来越意识到环境保护的迫切性和重要性,成立的宗旨是为了提供环保教育和培训。学院是在几方合作下成立的,包括:南非世界自然基金会、环保局、国际援助机构、当地社区和个人捐助者。
学生在那里可以选择下面4个专业方向:
自然资源管理(Natural Resource Management)
保卫野生生物/野外突击队员(Wildlife Guardianship/Field Rangers)
社区发展(Community Development)
野外向导(Field Guiding)
我参加的这个夏令营是一个新项目,由鹿特丹大学与野生生物学院合作设计,让学生在野外工作中学习环保方法。在夏令营期间,我学习到了如何监测水、土壤和天然草场的环境质量。
这短暂的经历带给了我不可磨灭的记忆、极大地丰富了我的阅历和视野。可以书写的内容太多太多了,那些曾经只在照片上欣赏过的动物、友善的当地人和他/她们的家园、科学家研发的环保手段等。
而这篇文字选择了一个特别的话题,一个重要的议题,如果没有此行的经历,相信我永远不可能有如此深刻的感悟。
一名24岁的女性突击队员
2019年7月31日,我们参加了 “世界突击队员日”的集会和庆典。在这一天,大家一起纪念那些在反偷猎行动中牺牲和受伤的突击队员,庆祝突击队员在保护世界自然资源和文化遗产中所做出的不可或缺的贡献。
那天上午,很多突击队员都发表了演讲,他/她们认为,做为人类,理应成为大自然的卫士,保护大自然赋予人类的礼物,与那些破坏大自然的行为做斗争;他/她们深情表达了对工作的热爱和责任感;也讲述着在荒野中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
■ 在“世界突击队员日”上,突击队员们发表演讲。
我被突击队员们的生活和工作深深吸引。并寻找机会结识了其中一位,她是突击队中少有的女性成员。布莱舍斯·马拉帕纳(Precious Malapane)今年24岁,出生地在距离学院不远的一个村子里。
她告诉我:“我最终决定成为突击队员,是要为无声的人和事发声,并成为保护动物的盾牌。我长大很不容易。妈妈一个人把5个孩子抚养长大,我是家里的老四。妈妈没有工作,我们依靠政府微薄的救济艰难度日。我16岁的时候,妈妈生病去世,日子就更加艰难了。我的哥哥们都没有工作。我在课后和周末寻找挣钱的机会,我去为别人打扫房间和擦玻璃挣一点儿钱,勉强填饱肚子。终于上完了中学,我的成绩很好,但是,因为经济困难,无法继续求学。”
她接着说道:“2017年,在寻找和查询出路的过程中,我读到了野生生物学院的课程介绍,题目是“自然保护与野外突击队员”。我提交了申请,很幸运,我得到了面试的机会,并通过了面试。然后,我们接受了6个月的训练。这个集训教育我们如何开展团队合作、有效沟通和严明纪律。这个培训,为我们在环保前线作战做好准备。”
■ 布莱舍斯·马拉帕纳(Precious Malapane)
突击队员都不是胆小鬼
成为野生动物保护区的突击队员不是胆小鬼能够做的事情。突击队员就如同战争中的战士,只不过,他/她们的战场是自然保护区,在那里,有急需保护的自然资源和面临生存危机的野生动物。
突击队员的日常工作是:在自然公园中巡逻、逮捕偷猎者、去除捕猎陷阱、没收野味和枪支。在非洲,偷猎行为越来越组织化,武器配备也越来越精良。这些偷猎者贩卖的东西包括:象牙、犀牛角、动物肉、动物的皮等。突击队员的身体素质和精神素质都要经受训练和考验,以便成为纪律严明的执法利器。
野生生物学院一位经验丰富的培训师鲁本·德·科克(Ruben de Kock)在一次访谈中说:“21年前,我开始成为培训师,那个时候,突击队员在野外巡逻中遭遇武装冲突的可能性只有2%;而现在,可能性达到47%-67%。在南非,做这份工作危险程度如此之高,完全出乎人们的预料。”
布莱舍斯给我回顾了当初6个月的训练:“每天早上5点起床,晨训1个小时,然后淋浴。7点钟吃早餐,8点钟开始上课。12点到13点吃午饭。15点去操场练习队列。周一到周六上课和训练,周日休息。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太难适应了,是我人生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早上我从来没有那么早起过,天还很黑就要外出训练了,上完课还要操练。一个星期下来,我的腿都抬不起来了,我当时都想退出了。但是,我还是依靠我的精神力量鼓励自己坚持下去。内心深处,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最喜欢的训练是去丛林里,因为我想要战胜恐惧。现在在工作中,我很享受汗流浃背的感觉,可以成为今天的我,我感到自豪。”
■ 布莱舍斯和队友在操练。
布莱舍斯也接受了环保管理的相关培训,收集不同植物和动物物种的信息,通过识别植物和栖息环境来进行野生生命状态的监测。他/她们学习如何阅读和解读地图,掌握如何辨别方向,并按照指令到达指定目的地。
突击队员培训的重中之重是有效沟通和团队合作。每个队员都要知道自己在团队中的角色和责任,在巡逻中及时接收和解读其他队员和队长发来的信息。在反击偷猎行动中,有效沟通和及时反应才能实现团队的最佳配合。
成为一名突击队员并不仅仅意味着在野外开展训练和工作。他/她们大都来自当地社区,转而成为教育者,传播环保理念。突击队员经常说,环保的核心是与人打教导,最关键的是教育工作。
■ 布莱舍斯和队友在野外就餐。
布莱舍斯说:“在6个月的培训期间,有一个活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到一所小学做环保意识的普及宣传,希望孩子们通过对一些知识的了解进而意识到,伤害动物是错误的。这也是我们回馈当地社区的一种方式。教育儿童可以改变世界。孩子们对于环保议题很感兴趣。在和孩子们的互动中,我们的指导员可以观察到学员们是否真正理解了我们在课堂上学习到的知识,也考量我们是否有能力把自己学到的知识有效地传播给他人。”
■ 布莱舍斯和队友在丛林中。
猎犬纵队:追逐偷猎者的寻血猎犬
突击队员有不同的工作分工。在保护区的步行巡逻分片落实给不同的小分队,空中监测有助于帮助突击队员赶在偷猎者之前采取行动。在有些自然保护公园,包括克鲁格国家公园(Kruger National Park),成立了猎犬纵队,专门用来保护偷猎者最热衷的对象,比如:犀牛。
有些突击队员成为猎犬纵队的猎犬训练员,掌握了利用猎犬来追捕偷猎者的技能。
布莱舍斯就是这样一名猎犬训练员,她说:“6个月的训练结束后,学院的猎犬纵队给我提供了一个一年的实习生职位,有机会让我成为专业的猎犬训练员。我非常努力地学习和工作,实习结束后,我成为了正式工作人员。我热爱我的工作。"
"我每周工作5天,从周一到周五;一个月有一个周末要加班。每天早上5:30开始工作,下午16点下班。我给猎犬喂食,清理犬舍。周一到周五都要带猎犬去野外,出去之前,我要检查所有猎犬是否健康。”
夏令营期间,我们被带到学院的猎犬纵队参观。一共有67条大猎犬,这些猎犬从出生就开始接受训练,6个月大的时候正式开始工作。有不同的品种,数量最多的品种叫寻血猎犬(Blood Hound)。
■ 布莱舍斯在训练猎犬。
从事这项工作,需要嗅觉灵,速度快。追捕偷猎者的时候,猎犬被分成小组,一个小组有6条猎犬。先用车把猎犬载到偷猎者留下踪迹的地方,比如:半个脚印,让猎犬闻一下,就闻这么一下,猎犬可以追踪这个味道至少30公里远;然后,第一批猎犬被装上车;闻过偷猎者踪迹气味的第二批猎犬被车运到30公里远的地方,接替第一批猎犬再跑30公里,然后再换一批猎犬。
这些猎犬相当厉害,哪怕途经河流、城镇、村庄、火车道等复杂地带,还是可以继续追踪。一个同学问:“猎犬有没有可能把味道搞混了?” 驯犬师说:“100%的准确率。" 猎犬可以一直追踪到门口,把偷猎者抓住。
又一个同学问:“如果猎犬表现很好,是否奖励给好吃的?”,驯犬师答:“不给物质奖励。做好事是应该的,是本职工作。它们得到的奖励是表扬。”猎犬努力工作就是为了完成本职工作,为了让主人开心,它们很愿意做这个工作。有一次,一头雌猎犬已经跑了30公里了,该换岗了,把她装上车,她很生气,从窗户跳出去,又跑了10公里。
还有一点很重要,猎犬虽然被分成小组,但是不培养小组长,而是让每只猎犬都充分发挥积极性和主动性,发挥每只猎犬的特长。比如,有的猎犬,是天生的领导者,会主动招呼和带领其他猎犬;有的猎犬是天生的护卫者,总是照顾团队所有人的安全。
在一面墙上,挂着所有猎犬的名牌,写着名字和生日,下面写着它们的特点。比如,有一头老英雄,她是一头雌性猎犬,她有一个特长,可以闻到小犀牛的味道。当小犀牛看到妈妈被杀害的时候往往会逃跑,这头猎犬可以闻到小犀牛的味道并找到它们,她已经找到了很多头犀牛宝宝了。
■ 克鲁格国家公园(Kruger National Park)
怎样才能阻止杀戮?
我问布莱舍斯:“你在巡逻中有没有遇到过意外情况?”
布莱舍斯:“那天,我训犬累了,就在树下睡着了,睡得很沉。梦中,我似乎听到树干折断的声音,但是,我没有在意。几分钟之后,一头大象朝我走来,我慌了,爬起来就跑。大象被我吓了一跳,扭头向相反的方向跑了。”
林溪:“工作中有没有倍感欣慰的时刻?”
布莱舍斯:“每次我们把一个偷猎嫌疑犯送进监狱之后,我都倍感欣慰,我们会进行庆祝。那些人不理解大自然的美,不理解那份美的内涵。”
林溪:“特别感谢你花时间接受我的访谈,和我分享你的经历。我很敬佩你的敬业精神。在这份工作中,你不仅建立了与大自然的紧密连接,你也找到了真正的自己。我很庆幸参与了此次夏令营,来到非洲,我被大自然的辽阔和美丽所震撼,我既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也感受到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幸运,也非常感激这个田野课程让我更加意识到保卫环境的重要性。”
现实是令人痛心的,我们正在不断地失去越来越多的物种及其栖息环境。我也因此对突击队员充满敬意,他/她们用生命护卫着正在消失的美。
克鲁格国家公园的一位工作人员在一次访谈中说:“我们这些人对这份工作充满深情,因为我们希望为后代留下遗产,让我们的孩子们的孩子们仍然可以看到、听到和闻到那些生命的味道,那些生命是很多人捕杀的对象。失去一头犀牛就如同失去一个兄弟姐妹,我们与它们在丛林中共生。我向全世界呼吁,加入我们的战斗,不要再捕杀犀牛啦。”
学院下属的突击队把犀牛保护做为最重要的任务,因为犀牛是消失的最快的物种之一,现在仅剩下3万多头了。最后一头北方白犀牛(是白犀牛的亚种)公牛于2018年死去。在南非,伤害濒危野生动物属于犯罪行为,一旦发现,要接受罚款和最多5年的监狱服刑。
为什么对犀牛的偷猎如此猖獗?犀牛角由角蛋白构成,就如同我们的头发和指甲,可以被制作成精美的装饰品和摆放物件;更重要的是,人们认为,使用犀牛角磨成的粉可以增强体制、提高男性性能力、缓解疼痛,甚至可以治疗癌症。然而,其实缺乏科学证据来证实上述医疗效果。而且,无论上述说法是否属实,因为那些理由就去灭绝一个物种都是不合情理和不公正的。
当我看到那些突击队员冒着生命危险去保护那些动物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问自己:怎么样才能阻止那些杀戮呢?
犀牛灭绝是一个链条反应,偷猎者处于链条的最低端,直接去从事最血腥的一步。而最有效的保护动物的途径也许应该是针对消费者展开。如果没有人购买犀牛角,就没有交易,就没有人去雇佣偷猎者去猎杀。如果你读到了这段文字,那么你就处于这个链条的中心,通过传播这些信息,就可以减少突击队员与偷猎者之间不得不展开的暴力冲突。
大自然是属于全世界所有的生命的,是一种意味深长的存在,没有大自然就没有人类,大自然为我们提供了空气、水和食物,没有这些,失去了这些我们人类将不复存在。我们人类需要一些反省,要认识到我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人类要学会在不伤害其他生物生存的前提下来生存。一个物种的灭绝(包括犀牛)很可能意味着一种生态体系的崩溃。
这样的后果不仅会影响那些生活在非洲自然保护区内和周边的人们,也会影响貌似与“大自然”距离很远的人们。对于犀牛的保护来说,我们需要应对那些距离犀牛栖息地很远的消费者们的消费行为。那些购买犀牛角及相关产品的人这辈子也许也没有见过生活在大自然中的犀牛,更没有见过犀牛生活的家园,在这些人心中,很难建立活的犀牛与自己的关联。
我在野生动物保护区游历多日,只有一次见到了一头犀牛,有机会欣赏它有力和优雅的身姿,那一刻,我心中只有崇拜,这种来自远古的生命,它的祖先在几百万年前就开始自由自在地游荡在我们的星球上。但是,人类只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就几乎要将这个美丽的生命杀戮殆尽了。希望我们还有机会挽救它们。
我认为,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以自己的方式成为环保的有机组成部分,可以开展倡导、捐款和参与相关行动。不要被可能性吓倒,一本书、一部电影都有可能改变你,而跨越大洲只是一班飞机的距离。迈出这一步,你一定不会后悔你的选择。
在交流过程中,布莱舍斯对提及偷猎者这个词语是非常谨慎的,也对交流相关信息表示犹豫。基于这种情况,我在这里强调说明,所有关于偷猎者的信息都是我通过其他人和其他途径获得的。在交流的最后,我问布莱舍斯:“如果人们想要帮助突击队员,可以做什么?”
布莱舍斯回答:“可以捐助来福枪、医药箱、交通工具、制服、双肩背包、帐篷等。这些可以让我们的野外生活容易一些。”
了解更多信息
■ 如果想要了解更多信息,可以访问南部非洲野生生物学院的网址:
www. wildlifecollege.org.za/
■ 如果想要捐助给突击队,可以访问下列网址:
www.wildlifecollege.org.za/donate/
原标题:《在南非,我采访了一名女性野外突击队员 | 非洲真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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