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走路吗
纸上博客
□ 许志杰
想起十五年前的一件旧事，我们一帮伙计结伴去希腊首都雅典采访奥运会的场馆建设近况，行程相对宽松，便有一些时间闲溜达。
一天，吃了晚饭沿着雅典海边小路散步赏景，借着酒劲兴致高涨，亲切到勾肩搭背，你拥我挎，一堆人挤成一个团，把一条本来只供两个人交错的小道堵得满满当当。无论从前从后，要想挤过这道人肉防线实在要下一番功夫。这时来了一位老年妇女，到了这个年纪的希腊妇女跟俄罗斯女性有些相近，体形硕大硬气，目光灼人，看上去不是很好相处。只见她挥起健壮的双臂，把我们一团人一个又一个地拽到路边，排成一条长队，给她闪出一条通行的道路。明白了这位希腊老人的用意，挡了人家的路，我们赶紧点头哈腰以示歉意。这位希腊老人并不想到此结束，只见她支起架子，像老师训斥没完成作业的学生，指手画脚，我们也有点被训傻的感觉，虽不知这位“老师”训了些什么，竟一时不知所措，呆呆站了好几分钟。之后听一位粗通当地语言的同行者说，这位希腊妇女呵斥我们的中心意思是：你会走路吗？
这是一堂短暂又有些羞辱我们的“班会”，你会走路吗？好像母亲对孩子的指责。从小时候的蹒跚学步，歪歪扭扭也是走了几十年，虽然掉到过铁路沟子里，踩空身陷邻居家冬储萝卜白菜的窖子，路还是走了不少。的确，我似乎有点天生的好动，小时候不太会按规矩走路，村里一位老人说我在街上不是跑就是疯，没看见四平八稳地走过路。每遇这种情况，母亲总是一顿训斥，你不会好好走路吗。
现在想走路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有规矩的问题，有礼仪的事，还事关一种社会观感，甚至影响自己的方方面面。先前曾经在一个听上去很有文化的单位做过事，那时刚走出大学校门，又带着名校名专业的光泽，有点自觉不自觉的小傲慢。过了一段时间有个相处不错的同道传达了很多人的意思，能不能不要把头仰得那么高，你知道什么叫目中无人吗？就是你这个样子，目不斜视，就叫目中无人。母亲也常说，走路别那么趾高气扬的，让人看着不好搭伙。老人家还时常把另一句话挂在嘴边，告诫孩子如何通过一个人的走路姿势看个性，叫“仰头老婆，低头汉”，说这样的人一般不太容易相处。想想也是，一个女人家整天仰着个头，如我等之人，是有些不受端详。男人整天低着头，一般情况下是在盘算事，至少是想低着头看路上有没有人丢了钱包。相比之下，捡钱包的概率比仰着头走路的人高出太多。所以母亲说低头走路的汉子，想得多，心眼多，挺难缠。随着年龄的增长，走路的样子肯定会发生改变，原来仰头是仰角，满眼都是星星月亮彩云，现在变成了直视，前边的事尽揽眼底。心就大不如前那么静谧，有些挡不住的杂乱入心入脑，便也生出莫名的烦恼。什么时候低下头了，捡钱包的可能性就会大为增加，估计母亲会高兴。
时常想起那位希腊老人的训斥，还有母亲的话，走路靠边，急了的时候母亲还会“爆粗口”，好狗不挡路。不是骂人，是骂狗，甚或只是一个稍显乡野的比喻。为了看好门，生活在村里的人家，都会养只看门的狗，狗也通人气，知道自己的职责就是为主人看好门，于是乎整天趴在大门前，寸步不离。也会给主人带来不便，免不了挨一顿骂。可见走路真是有文化、有礼仪，有区别，靠边走是最基本的行路常识，不论路多宽，都应该选择右边。我们为什么喜欢两个人以上横排着走路，大概与一种纠缠不清的俗气有关。假如两个熟人一起行走，一前一后，而不是并排着边走边说，气氛融洽而热烈，会给人留下笑柄，两个人走路都不在一起，他们之间肯定有隔阂。如果一伙人走路挤成一团，嘻哈打闹，说不完的心里话，一派无缝可乘的气象，此时有个人没在其中，有关他的话题可能就会应运而生，说什么的都有了。
所以说，希腊有人家的走路形制，我们有自己的走路文化，不必太过在乎。只是有一点必须记牢了，那就是走路靠右边，闪出一条道，“让列宁同志先走”，不要留下“你会走路吗”这样的话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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