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联储总裁解读经济衰退、负利率和贫富差距 ｜凯丰视角
【“凯丰视角”是美国匯盛金融 Horizon Financial 首席经济学家陈凯丰在界面新闻开设的专栏，基于一线经历和一手信息，从华尔街传送新鲜、独到的全球宏观视点】
旧金山联邦储备银行在美联储体系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1913年美国国会立法创立联邦储备体系的时候，美国西部还是人烟稀少、经济落后的区域。因此，在12个联邦储备区的划分过程中，整个落基山脉大陆分水岭的西部都划归了第12联邦储备区，总部设在旧金山。相比之下，美国东部密密麻麻，从波士顿、纽约，到费城、里士满都有各自的联邦储备区。今天，旧金山联储管理的区域内人口、经济总量都是美联储12个区域中的第一。美国人口的1/5，土地面积的36%都在旧金山联储辖区内。区内总金融资产仅次于纽约联储，在全美排名第二。包括加利福尼亚、阿拉斯加、夏威夷、亚利桑那、爱达荷、犹他、内华达、关岛等地的金融服务机构都在旧金山联储的监管下。旧金山联储系统内每天的企业和个人的支付清算量也在全美排名第一。
加州高科技产业发达，加上美国历次的房地产市场泡沫和崩溃都在加州最为显著，旧金山联储在美联储系统中以研究科技企业融资、房地产行业风险监控著称。劳动经济学也是旧金山联储的研究特长之一。这几年共享经济发展极为迅速，作为Uber等共享经济的发源地，旧金山以及附近的北加州的劳动就业市场的动态变化是研究社会就业的一大热点地区。最近旧金山联储的研究人员出版研究论文，讨论“负利率和宏观经济的发展”，引起轩然大波。华尔街很多人认为这是美联储在为将来经济下行的时候，需要推动负利率政策而做的理论研究和舆论准备。
因此，最近旧金山联邦储备银行总裁玛丽·戴利来纽约大学的交流活动吸引了很多业内人士参加。笔者也应邀参加，并在交流活动中提出一些问题。本文简要分享一下活动的体会，供大家参考讨论。
笔者参加过成百上千的经济和金融领域的交流活动，但这一次方式最为新颖。戴利总裁在纽约大学的对话人是纽约大学教授舒恩霍兹（Schoenholtz）。舒恩霍兹教授在简短介绍了戴利女士的背景情况后，就宣布交流开始。戴利女士不做任何预先安排的演讲，也没有宣读任何稿件，而是在现场按照参会人员提问问题的得票高低顺序来答复。遵循的原则是“给观众发声（give voice to the audience）”。在座的大约三十多位参会人员马上可以打开手机，然后去一个网站 Slido 上面输入会议号码。在进入会议主页后，打入自己有兴趣提问的问题。这些问题都会在 Slido 会议页面上出现，在座的所有人都可以对其他人输入的问题投票。每个人可以提问的问题列表和投票结果实时显示在会议的大屏幕上。当然，参会人员也可以选择不做任何事情，只听其他人的问题。
一、如何看待经济衰退、负利率、电子货币和贫富差距？
今年下半年美国经济增长放缓，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调低全球经济增长速度，德国等主要经济体的增长率出现负数，美联储的实时美国经济增速预估也在四季度迅速下降。对此，有人递交问题“美国经济什么时候进入衰退，美联储对此如何应对”。这个问题拿到接近20票，成为交流活动中第一个被选中的问题。
戴利总裁倒是开诚布公，答复经济周期自然有上下起伏。目前经济增长的确比去年慢了很多，美联储也已经迅速降息。虽然美国利率曲线正常，但是上半年出现的利率曲线倒挂是一个警钟。她提出目前的经济增长还是正常区间，如果下行风险加大，货币政策自然会有调整。对于负利率，她提到了旧金山联储的研究成果。旧金山联储的研究人员分析了把负利率政策投入实践的五个中央银行：丹麦、欧洲央行、瑞典、瑞士和日本。初步的结论是，在经济陷入停滞或者危机的时候，负利率有助于打破零利率的流动性陷阱，避免金融条件恶化。当然，这个研究强调了负利率政策只能是危机中的货币政策选项，不应该成为正常情况下的货币政策。
接着被大家投票推上的问题是美联储的货币政策和贫富差距的关系。戴利总裁对此的答复非常详细而且结合了她的切身体验。她认为目前社会的最大的挑战就是如何应对贫富差距。她自己在念高中期间因为家庭原因，只能辍学。在别人念高中的时候，她流落街头，靠打零工养活自己。然后，逐渐通过白天打工，晚上念夜校，获得高中毕业的同等学力毕业证书。她的大学本科、硕士、博士都是通过打工赚钱，念政府的公立大学并获得奖学金度过。直到现在，她每天步行上班，在经过旧金山的一些高楼大厦的时候，都会注意到路边无家可归的人，提醒自己需要帮助这些社会弱势群体。她提到，在旧金山的小吃摊吃饭的时候，就发现这些个体经营者喜欢收现金，他们无法承担银行卡或者其他电子支付手段付款的成本。
接着，很多人投票希望她回答目前美联储的政策是否可能导致“经济过热”？戴利总裁的答复也是围绕着社会的低收入人群。她提到在经济增长的初期，就业机会集中在教育程度较高和经验比较丰富的人群中。随着经济增长持续，社会的中低收入人群获得就业和提高收入的机会逐步增加。因此，即使经济过热，也有助于帮助社会的底层人群。她个人不介意美联储的货币政策导致经济过热。
有人提问中国计划推出数字货币，其他国家也有计划推出加密货币，联储有没有相关计划？她的答复是，目前美联储没有计划推出数字货币。美联储现在专注于推出 FedNow 系统，目标是实现实时支付。同时，现实社会中现金还有很大需求，特别是低收入群体需要现金来支付，美联储需要确保这些人群的现金需求。她再次提出科技创新的过程不能忽视贫困人口。在有关于全球气候变迁的问题时，她提到气候变化导致的冲击会有金融风险，所以美联储需要关注气候政策。比如，最近几年加州天气干旱，引发了多次森林火灾。这些火灾产生的损失，对金融支付系统的颠覆，属于系统性风险之一。全球气候的极端化不仅仅限于火灾，实际上飓风、洪水等等的发生频率上升都和气候风险有关。
二、后记
这次交流的形式和内容都跟过去美联储的很多交流截然不同。戴利总裁的独特背景——非名校毕业，也不是华尔街或者基金公司的前任高管——决定了她和其他美联储高官的风格很不一样。她15岁从高中辍学，独立生活，靠打各种零工养活自己的经历，让她更接地气。笔者发现她在雪城大学博士毕业后，先是在美国国家医学院研究人体衰老问题，然后加入旧金山联储做劳动经济学研究员。她喜欢讨论实际问题，特别是货币政策对社会低收入人群的影响，这些都和长期在象牙塔里或者华尔街交易台工作的美国政经精英人士风格完全不同。
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总裁威廉斯曾经是旧金山联邦储备银行的总裁。位于华盛顿的美国联邦储备局前一任主席耶伦也曾长期在旧金山工作，并担任过旧金山联储的总裁。可以说，旧金山联储从研究、政策制定，到高管都是美联储系统中非常独特的一家机构。笔者在参会后发表的推特简评戴利总裁的交流被旧金山联储的官方推特号转发，旧金山联储的公开性可见一斑。
（陈凯丰博士，系美国匯盛金融 Horizon Financial 首席经济学家，纽约金融论坛（NYFF）联席发起人，同时在纽约大学、纽约佩斯大学、西班牙巴塞罗那商学院纽约中心任教。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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