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羊与灰鹰:巴尔干的苦难和重生

澎湃新闻 2019-08-14 10:11 大字

巴尔干半岛地处南欧东部,历史上曾先后被罗马、拜占庭、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所统治。在20世纪前半叶,各大国竞相争夺该地区的统治权,巴尔干地区矛盾重重。二战后,东西方文明的幽灵依然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空,民族纷争的暗流仍在涌动。

《黑羊与灰鹰》以英国文学家、评论家丽贝卡·韦斯特巴尔干之行的沿途见闻为线索,追溯了巴尔干历史上缘于民族、宗教、地缘等因素的内外政治纠葛与军事冲突;也在对当地居民生存现状的见证中,力图揭示当地各民族命运的悲剧之谜——巴尔干苦难之人的内心始终涌动着一股为神圣牺牲的、如鹰般汹涌的渴望,他们祈盼着,犹如被献祭的羔羊以毁灭的姿态达至永恒。这种独特的精神禀赋,指引巴尔干人超越苦难,也滑向了悲剧的深渊。

8月10日,三辉图书邀请作家陈丹燕、柏琳和诗人胡桑与阅读爱好者们,一同寻找处于东西方夹缝中的巴尔干无处不在的伤痕,和依然闪耀的关于信仰的光辉。在全球化和新民族主义两股力量席卷世界的背景下,那片遥远国度的历史与当下,也和每个人息息相关。

不只是一本游记

《黑羊与灰鹰》是一本难以被定义的文学作品,韦斯特记录了她在巴尔干地区的所观所想,她感性的认知,为的是挖掘这片地区民族差异和政治冲突是什么,为的是探明这片土地的人民怎样生活,为什么这样生活。这样的分享,比单纯的旅行文学更加丰厚。

陈丹燕表示,韦斯特最动人的一点,是她不仅是一名作家,还拥有探险家的胸怀和勇气,她信念坚定,可以忍受旅途的漫长和艰难。韦斯特能够保持着开阔的世界观、价值观去容纳不同民族和宗教信仰的人,在接受的前提下去共情和理解。韦斯特是站在英国立场上去书写巴尔干的,她背负着自己国家的使命,以一个不再强势的帝国的眼光去探寻二战发生的根源。她对巴尔干人的欣赏和同情,也鞭策着本国历史的前进。

在研究南斯拉夫漫长而复杂的历史的过程中,韦斯特掌握并梳理了她本人关于南斯拉夫的认识——同时也了解到很多其他东西。用意大利当代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评价罗伯托·卡拉索(Roberto Calasso)《卡什之毁灭》的话来说,《黑羊与灰鹰》有两个主题:一是南斯拉夫,二是其余一切。至该书出版(两卷本,共计五十万英文词汇)韦斯特才略带茫然地发现,自己“从1936年起投入了五年时光,花费巨资,殚精竭虑,以一种从任何寻常的艺术或商业眼光看都极不明智的方式,列清单似的将一个国家的林林总总记录下来,从头到脚直至最后一颗马甲纽扣也不放过”。

这本书厚重翔实的索引部分也是精华所在,韦斯特收集参考了19世纪到20世纪50年代的大量史书和其它文字记录,建立在充分的阅读和完整的知识修养上,这不只是一本简单的游记。因为海量材料内容不断增加,量变引起质变,以致这“清单”成了一幅巨型的、极其复杂的图画,不仅是她自己心灵的画像,更是处于“二战”边缘的欧洲画像。其结果是此书成为20世纪最最优秀的杰作之一。

为什么是黑羊与灰鹰

韦斯特为什么要选择黑羊与灰鹰这两种动物作为标题?

“巴尔干有很多山,在群山之中有一座湖,那个湖是鹰最多的地方。在多瑙河流经的地方又有许多平原,这片平坦的边缘区域,是欧洲自杀率最高的地方。忧郁的情绪在平原上蔓延,如果你站在那里,你的眼睛就是平原上最高的地方,”陈丹燕说。

黑羊是一种献祭的羊。黑羊,是东正教浸染下一种克制的奉献。灰鹰是塞族人心中圣洁的动物,塞族传说中,先知以利亚就是化身为拉扎尔肩头的一只灰鹰,指挥他抗击奥斯曼的军队。这两种动物其实就是韦斯特的对巴尔干的态度,向死而生,他们用牺牲来对抗悲剧。

但塞族人不认为自己是无意义献祭的黑羊,1389科索沃战役的战败,使塞尔维亚王国开始成为奥斯曼土耳其王国的殖民地,几百年的殖民生活使得科索沃神话一直盘旋在塞族人的心中,外人眼中的牺牲只是他们最平常的决定。

“所有外来者写我们的书都是错的”

柏琳分享了她在巴尔干地区游历采访时的一个故事。

她在沿途主要城市的著名书店寻找《黑羊与灰鹰》,想要了解当地的学生、学者或是书店店员是怎样看待这本书的,然而看过的人寥寥无几,书都难觅踪迹。在贝尔格莱德和萨拉热窝她都一无所获,最终在波黑的一家二手书店的书篮里才找到一本。店员非常吃惊,对柏琳执着地寻找不以为然,他说:“你们之所以觉得这本书好是因为你们是外来人,不是巴尔干人。这本书同样是这样,她写的是外人眼中的巴尔干,不是真正的巴尔干。”“这些作家,来这里几天、几周,就开始写自己对巴尔干的理解,他们永远不会理解巴尔干人。”

“那您看过这本书吗?”柏琳问。

“没看过,我不需要看,因为都是错的。”

面对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柏琳放弃了与店员的争论。但让柏琳疑惑的是,一直到后来,她在贝尔格莱德、萨格勒布、达尔马提亚、斯普利特等的书店里都遇到了相似的问题。

“唯一让我比较欣喜的一个答案是来自于萨格勒布大学的一位比较年轻的副教授,他的身份和《黑羊与灰鹰》里面的在克罗地亚的知识分子瓦勒塔(音)非常相似,他们的形象给我的感觉可能是他的祖先。他就给我一个很好的启迪的想法,他对我说“因为巴尔干自己对自己都没有明白,我们并不明白自己应该归属还是独立。我说的独立是说我们应该就是巴尔干,或者我们属于欧洲,我们自己内部都是有分歧的,所以我们更加会对于别人对于我们身上加之的这种观察和视角会非常抗拒。”

巴尔干的正常与反常

提到巴尔干,人们总会想到那里无休止的动荡和冲突,这里不断上演征服和被征服的戏码,国家、民族、宗教、思想在这里被打破重组。

原波黑共和的总统卡拉季奇的副手是一位将军,他在一个小镇上杀戮了几千位穆斯林,在法庭直播中拒不认罪后当众自杀。“这样偏激的价值观是在旷日持久的激烈冲突中形成的,这是正常还是反常呢?”陈丹燕说,“这样的反常在南斯拉夫的土地上就是正常,你的祖祖辈辈信仰过东正教吗,有过被殖民的历史吗,没有经历过这些苦难的人们是无权告诉别人应该怎么做的。在面对这样一片土地时,不能理解,也要同情。”

描述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的地点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韦斯特做到的是,这本书不是她一家之言,是在她能力内综合了很多人的想法。有人说韦斯特是一位傲慢的女权主义者,但其实她不是,她是一个敏感的体验者,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在去打量一个陌生世界并尽可能去认识它。”胡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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