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手记】于无声中听惊雷:阿根廷大选,我在投票站做志愿者

界面新闻 2019-08-13 15:42 大字

实习记者 | 杨小宇 发自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

8月11日清晨,天刚刚亮,我坐公交来到了阿根廷首都第一区——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社科学院的投票点。这一天,阿根廷人将走进投票站,为大选初选投下一票。

我的工作是帮其中一个少数党派“左翼阵线"(Frente de izquierda)做审计志愿者。简单来说,就是在白天和其他志愿者一道到辖区街道内的各个投票站巡查投票站内的选票情况,在需要的时候增补选票表格。到6点投票站关闭时,每个审计志愿者要在一个或多个投票点(Mesa,西语直译“桌子")监督工作人员计票、送票,然后填写自己投票点的票数统计表格交回政党。

这次初选是10月27日正式大选之前的关键节点:对于选战正酣的现任总统马克里和他的竞争者、前幕僚长费尔南德斯,以及观望的投资者们,这是大选前民意和市场的重要预测。而对于少数党派,这场选战则将决定他们能否顺利拿到正式大选的入场券,以及能否扩大在议会的代表席位。

在此前的民调中,马克里和费尔南德斯几乎平分秋色。略胜一筹的费尔南德斯的背后,除了不少对马克里任期中经济衰退和大幅通货膨胀不满的选民外,还有前总统克里斯蒂娜·费尔南德斯·基什纳尔的忠实支持者。

不过在另一边,也有人对费尔南德斯、尤其是对其竞选搭档基什内尔颇有微词。

我的房东是一位老太太,在我去投票站前,她告诉我她会投票给马克里。“克里斯蒂娜偷了我们的钱,"她说。2008年,这位民粹主义总统开展了一场争议巨大的养老基金国有化项目,用原来属于私营经济的养老金填补贷款空缺——这大概也是房东太太说基什内尔“偷钱"的原因。

基什内尔在任内并非毫无作为,在解决贫困问题上,她创办了“国民育儿基金",给父母失业或从事灰色职业的家庭提供补助。但面对严重的负债,在尝试增税未果后,基什内尔备受争议的养老基金国有化项目、2009年25%的通货膨胀,以及换了一拨又一拨的经济部长,都给她的经济成绩单蒙上了阴影。

除了经济政策,基什内尔任期内的腐败丑闻,以及竞选搭档费尔南德斯早先对她的公开批评,也让许多人对这位庇隆主义的代表人物存疑(注:庇隆主义是由阿根廷前总统胡安·庇隆开创的政治思潮,主打社会正义,经济独立和政治主权这“三面大旗",被认为是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之外的“第三立场"意识形态)。

在投票站投票的选民,最右是投票的“小黑屋"。摄/杨小宇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投票站全部设在公立学校,方便所有选区的人抵达投票站。早上8点左右,我和其他两个志愿者会合,在布大社科学院开始了第一轮巡查,这一轮巡查主要是保证所有投票点“小黑屋"里的选票都放在合适的、方便拿取的位置。

同去的两个志愿者都是当地女孩,其中一个是社科学院政治科学系的大学生,参加和组织竞选活动已经很有经验;还有一个刚满16岁的瘦小姑娘。16岁是阿根廷全国选举的法定投票年龄,今年她正好赶上了自己的第一次投票。小姑娘的父母都参加工会活动,难怪她有这样的政治热忱。

我们巡查的投票站大概有5到6所,巡完第一轮后,前来投票的人开始渐渐多起来。到中午,有些投票点就需要排队了。

和美国不同,阿根廷的投票是强制性的(obligatory),虽然不投票不会受罚,但经历过军政府独裁时代的阿根廷人还是非常珍视投票权,投票意识很强。美国的选举投票则是强调自愿(voluntary),公民不能被阻止投票,也不能被强迫投票。

每个投票站设有不同数量的投票点,在投票站门口贴有本站选民的名单,所有人都可以在这里看到自己该到哪个站点投票。像社科学院这样的大投票站有14个投票点,而小的投票站可能只有4个。

进入投票站,首先要给投票站门口驻防的警卫队(PNA,相当于武警/特勤)检查个人身份证件。在投票点有3到4个从市民中遴选出的工作人员负责核对身份证件和投票点的名单,完成后选民就可以取走一个白色信封。

之后,他们就会走进“小黑屋",里面有各个政党的选票,包括总统、参议员等多个职位。选民可以选择投票给同一个党派的所有候选人,可以选择根据不同职位投给不同党派的候选人,也可以选择弃票。做好选择后,他们就把封好的信封交给工作人员一一签字,然后放进票箱。

“小黑屋"里花花绿绿的选票有十几种,但不是每个党派都提名了全部候选人。有些党派只有参众议员或市议员提名,有些只有总统候选人提名。提名完整候选职位名单的政党只有6个。

一张“变革联盟"的选票,最左为总统、副总统候选人,往右分别为国会参议员、众议员、省长、市议员、区议员。摄/杨小宇

阿根廷的选举系统也有别于美国,采用的是比例代表制(proportional representative system)。每一个政党在除总统外的其他参选议员职位上提供一个候选人名单,最后议会根据得票率分配议席。

在这样的系统下,比较难出现像美国一样的两党制或者一党独大,就算在总统的选举中也很难在第一轮大选出现高于45%的得票率。马克里在2015年当选总统时第一轮仅得票34.15%,处在落选边缘,在第二轮一对一时才以51.34%的得票率拿下选举。

下午巡查的时候,可以看到“小黑屋"里马克里和他的政党票量明显减少,来自马克里“变革联盟"(Juntos por el cambio)的志愿者在其他投票点都有补票。和我一起的志愿者女孩不无失落地说,“我们的票(“左翼阵线")可没有少多少啊。"

令人惊讶的是,整个投票现场中不管是志愿者和选民都表现得非常平静,不管之前选战当中向对手党派发出过多少攻击、进行过多少较量,到了投票这一天,没有人争吵、没有人恶语相向,大家都彼此尊重、各司其职,不同党派的志愿者之间还会互相帮助。

晚上6点,投票站准时关闭,警察锁起学校大门。这时外面有几个迟来的选民匆匆赶到,一位老先生扯着沙哑的嗓子和门口的警察理论,但警察和巡查投票站的司法人员没有再给他们开门。

在我审票的两个投票点,还有另一位来自“左翼阵线"的志愿者。在第一个投票点,装票的信封数量很快清点完毕,并和实际投票人数核准。这只是审票的开始。在这之后,投票点工作人员当着所有志愿者的面拆开信封,确认信封里的选票情况,并按党派分类。

拆信封是个单调的工作,投票点主任大叔后来甚至开始和志愿者聊天。我们在小本子上自己计票以便最后核对,但计了一会就不计了:几乎所有的选票都归到马克里的“变革联盟"和费尔南德斯的“全民阵线(Frente de todos)"两个党派,其他少数党派的得票基本是个位数,肉眼就可以数清楚。

所有信封拆完后进入点票,除了清点每个党派的完整选票外,还有些信封中的选票残缺不全、有些只投放了一个职位的选票、或者有多个党派的候选人。这些信封需要额外清点。

其中,有人只投了总统;有人把“全民阵线"的选票撕成碎片放进信封;有人什么都没放;还有人放了一张卫生纸。但是,就算选票被撕成碎片,如果候选人名字和编号依旧完整,这张选票就依然有效。两名工作人员把所有碎片摊开,竟然找到了两张有效的“废纸",最后算进了票数中。

全部点票基本纯靠投票点主任心算,过程中他会把计算过程念出来让志愿者听见作证,只有将所有党派候选人票数相加、并与实际投票人数核对这最后一步用了计算器,但这也是在周围几个志愿者和工作人员的注视下完成的。志愿者可以随时对计票的工作人员提出问题。

在多次清点确认票数后,主任大叔填写了正式的清点表格,其他工作人员和在场志愿者在表格上签字,之后表格就交给了等在投票点的邮政人员,正式递交给政府。从点信封到送票,整个过程当中除了最终点票使用计算器,其他环节没有任何电子设备的介入。

离开投票站,去五月大道的路上几乎空无一人,店铺和房屋里都是电视直播。

晚上10点多,票数统计结果还没正式出炉,马克里已经在电视上表示认输。11点,同行志愿者姑娘手机上刷出了最终结果:费尔南德斯和“全民阵线"以47.65%的得票率横扫这次初选,与第二名的马克里“变革联盟"拉开15个百分点的差距,后者得票率仅为32.08%。这次初选,阿根廷全国的投票率高达75.78%。这时,我们听见街上有谩骂克里斯蒂娜(基什内尔)的声音。

初选结束后,“左翼阵线"在五月大道集会。摄/杨小宇

“左翼阵线"位居第四,得票2.86%,和上次大选相比有所提高,所有“左翼阵线"的支持者都聚集在五月大道上,摇着红旗唱歌庆祝。对于他们,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但一切还没有结束,重头戏还在10月份等着他们。

选战稍歇后,西班牙《国家报》刊出头版文章:《庇隆主义回来了》,称“他们(庇隆主义者)依然可以成为极有力的选举机器"。这将会是庇隆主义的再次胜利,还是仅仅是马克里的失败?在一路右转的拉丁美洲,也许基什内尔和中间偏左的“全民阵线"有机会通过他们熟悉的民粹主义扭转局势。

对于马克里,这绝不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也可能是未来糟糕的两个月的开始。初选结果刚刚出炉,阿根廷比索立刻暴跌15%,对美元汇率跌25%,甚至牵连美股道指直跌1.48%。要想连任,马克里必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做出更大的努力。

一场恶战,刚刚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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