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第九个人生七年
上个月,英国纪录片《人生七年》播出了第九个续集。这部纪录片挑选了14个7岁儿童,每隔7年回访一次,观众能在十几个小时里看完14个人63年的真实人生。
一分钟前,男孩快活地摇晃着脑袋,接下来,热情洋溢的孩子变成害羞的少年,又变成紧张的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镜头一转,他已经老了,腰带束缚着他肥胖的肚子。时间的重量挂在观众心上。 这次的主人公不是作家笔下虚构的人物,也不是名人列传,没有影视作品包装过的青春和情怀,而是14位普通人,演出的平凡生活。
一
在英国,有“七岁看老”之说,这也是《人生七年》的缘起。1964年的夏天,这部纪录片在英国的电视台播出,里面的14个孩子,分别来自伦敦的上流阶层家庭、利物浦的中产阶级家庭、伦敦东区的工人阶级家庭、农村家庭和儿童福利院……
在当时,即便是黑白影像,影片的对比还是过分刺眼。上流社会的孩子在课堂上用拉丁文唱歌,学古典芭蕾,穷人孩子热衷于打架和疯玩;富家孩子自称课余时间阅读《泰晤士报》《金融时报》,因为有自己的股份,底层只想吃饱饭少罚站少挨打;有钱人家的小姐在精英寄宿学校的印花扶手椅上拍摄,穿着无可挑剔的衣服,福利院的孩子则需要仰拍,他的眼神永远只在地板上漂浮。
来自农村的尼古拉斯挥舞着小手说,“别人喜欢到乡下度假,而我喜欢去城里。”他的回答伴随着牛羊的叫声。他每天走6公里路到村庄唯一的一间教室上学,孤独和幼小的身影路过高山脚下。他的理想是研究月亮、了解飞机的构造,但他似乎离它们很远。14岁那年,他更害羞了,戴着厚厚的眼镜,从不直视镜头,把脸埋进腿里。后来他成为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的教授,面对一屋子学生讲解核聚变。
中产家庭的尼尔想当一名宇航员,或是旅游大巴的司机,坐在驾驶座上成为别人生活的导游。他眼睛明丽,蹦蹦跳跳地出现在片头,夸张地表演着孩童的打闹,认真谈论天马行空的想象,有人说他是最好看的孩子。14岁时,他是骑着自行车在巷子里飞驰的追风少年。21岁,他靠救济金度日,沦为流浪汉,观众担心他在下一集是否还活着。
年轻的时候,大家都谈论梦想,老了以后,变得不得不谈论生活。如今已经78岁的导演迈克尔·艾普特说:“我以为我在做一个关于阶层的陈述,但我真正做的是关于生活的研究。”
这是小人物纵向生活的人口样本。7岁,世界刚刚打开;14岁,脑门出现青春痘,回答问题爱用暴躁的单音节词语。7年又7年后,院子里的树长高又修剪,当角色步入老年,影片不再关心他们成功或失败的原因,而是关注让他们幸福的因素。
二
当镜头对着已到中年的尼尔,问他“你的人生失败了吗?”这张曾经最漂亮的脸蛋,出现可疑的疮,“我还没死。”他回答。
摄像机完全记录了他抑郁、隐居、无家可归和身无分文的戏剧性经历。他的父母都是教师,他的童年大体是幸福的。在14岁,他开始抱怨自己无法放松,他说自己常被人打,16岁时被诊断出精神隐疾。
尼尔喜欢文学,梦想去牛津大学,却在考试中失利。节目组找到他时,他正在工地搬砖。他也没有成为旅行大巴司机,却靠着搭便车和领救济金走遍英国,并一直在自问“我能为地球做些什么”。
35岁时,他孑然一身,跟父母关系淡薄,也没有常联络的朋友,他与世界的纽带一根一根松开了。“7年之后我在干什么?可能在伦敦的某条巷子里流浪吧。”
精神抑郁的尼尔在42岁出场时转了一个大弯,他确实回到了伦敦,不是以流浪汉的身份,而是以地方议会的顾问身份。他骑车穿梭在英国乡间,挨家挨户做问卷调查。曾经的流浪生涯帮了他大忙,他几乎走过每个地方,对各行各业都有所了解,很适合做顾问。
56岁时,尼尔甚至被邀请去澳洲做政治演讲,主持人介绍他,“这是一位很有决心的政治家,他有可能成为英国未来的首相!”说到这里,镜头抖了一下,传来笑声,尼尔赶紧补充,“他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他们知道我曾靠救济金活着,还会邀请我去演讲吗?”
尼尔的父亲去世前,他们曾看了一场比赛,老人已经没什么力气,两个人都很放松,达到了某种和解。母亲患阿兹海默症后,也接受了他的样子。这个男人终于找到了一种宁静,他躺在草地上,有一刻福至心灵,一只蝴蝶拍打着翅膀落在他身边,“蝴蝶生命很短,但它享受阳光。”
有人问他还记得关于宇航员的梦想吗,“小孩子嘛,如果一周后问我,可能又是一个答案。”他如今在社区事务中重拾热情。“教育不会告诉你怎么生活,只有生活本身才会教你。”
三
等待7年一更新的忠实观众在角色身上投射自己。一些人不自觉地把自身处境和荧幕上的人作对比,另一些人用主人公的选择为自己探路,作为以后人生的参考系。
许多人喜欢看名人传记,总能读到一个似乎无足轻重的人,怎样最终拥有与众不同的人生。但七年系列是个反高潮的纪录片,从1964年开始,观众就等待那些可爱的孩子演绎精彩人生,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14个普通人。
男孩布鲁斯,7岁时是上层社会的代表,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眉宇间总有股悲天悯人的气质。谈到理想,他说想去非洲,给那里的人带去文明。从牛津大学数学系毕业后,他辞掉金融工作,搬去东区居住,在一所普通学校教书。
35岁,同龄精英迎来事业上升期,布鲁斯跑去孟加拉国当教师,在贫困的环境里解方程,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几本书。他一直单身,但没放弃寻找真爱,在42岁与同事结婚。
得知尼尔流浪,他邀请尼尔住在自己家里,并在婚礼上发言。56岁,他有了两个孩子,妻子偶尔抱怨他“出去旅游能跟贩卖机吵起来”,他憨憨一笑,生活平静,以与儿子玩板球为乐。
其他人呢?读《金融时报》的人最终如愿成为皇家律师,戴假发,穿绸缎袍子,他有几个儿时玩伴已经成为英国的部长,而他投身慈善,偶尔弹弹琴,习惯在乡间侍弄花草。他的富豪伙伴成为律所合伙人,关心环境和食品安全,是受访者里唯一要求公映前审片的,并规定哪些能谈,哪些不能谈。
福利院的孩子成了叉车司机,虽然一生自卑,但娶了热情的老婆,已有十来个儿孙,在家庭中找到安慰。另一个出身福利院,没有爸爸的人先后领养了100多个孩子,给了他们他不曾拥有的东西。
一位受访者成为电视台制片人后退出拍摄。另一位因年轻时的政治观点而退出,人到中年,他与妻子组了乡村摇滚乐队,为了宣传而重返节目,一边做公务员,一边弹吉他。
四
不同年龄段的观众对影片的关注点不同,年轻的父母想寻找教育的意义,毕业生想解答职业规划的疑问,女性想知道如何平衡工作与家庭。
从35岁开始,陆续有主人公的父母去世,大部分都是罹患癌症,他们后悔没有更多了解父母,后悔父母去世时没有陪在他们身边……无一例外地在镜头前不能控制地掉下眼泪。
“这节目其实很残酷,但意义非凡,几个人的一生我用几天时间甚至几张照片就看过去了。”观众说。有人对某一集感触最深,警醒未来的自己:“有些人一生对自己的初心无悔,有人妥协。愿自己不变成年少时所痛恨的人。”
有观众认为,那些被主流思想认为没有事业心、没有跨越自己阶层的“失败者们”,他们也从家庭或者其他领域获得了爱与动力,在60岁的时候依然乐观且满足,并认为之后的生活还有无限可能。
许多人看到导演迈克尔·艾普特都会问一个问题,还会有《70岁》吗?“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我可能随时掉线。”
受《人生七年》的影响,美国、日本、南非都拍摄了自己的版本。相对于英国版,美版的人们拥有更多阶层流动的机会,而南非版在拍到21岁时,就已经有一半的参与者去世,其中两位死于艾滋病。(据《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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