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大选之一:一场对马克龙的公投?

澎湃新闻 2019-07-23 17:33 大字

特朗普当选与英国脱欧之后,西方政治正式拉开大变革序幕。

过去两年,荷兰、法国、德国、奥地利、意大利、瑞典等欧洲大国陆续大选,法、意变化尤巨。及至今年5月欧洲议会选举,各势力终于跨越国界,在全欧的政治空间中博弈。欧洲议会选举自1979年来每五年举行一次,却从未像此次这般引人注目,盖因其空间规模及时间节点,正好构成了一个很好的观察点,使我们得以管窥欧洲危机的程度、以及蓄势发力的方向。

7月16日,新一届欧盟机构关键人选得到欧洲议会首肯,今年欧洲大选尘埃落定。我们可略得结语如下:

第一,欧洲当前的政治聚焦,是重新定义欧洲。

十年前欧债危机爆发,其影响如历史惯例,沿着先经济、次政治、后社会的顺序而逐步展现,迄今仍清晰可辨。在危机面前,旧概念已无法解释和反映社会行为体新的分合,也无法疏导、集合多样的新诉求。而最集中承受此重压的概念,首推“欧洲一体化”。

在今年大选期间,围绕欧洲一体化的“路线之争”,形成两大阵营,分别以法、意领衔。

2017年5月的法国总统选举,中止了欧洲民粹主义高歌猛进的势头,而其戏剧性程度也多年未见。年轻的“哲学王”马克龙胜出,摧枯拉朽,大破大立,法国政坛格局几乎彻底瓦解。马克龙非常看重今年的欧洲大选,希望打破欧洲议会格局,发动全欧辩论,遏制民粹主义,简言之,要在欧洲层面复制法国经验。

2019年3月4日,马克龙以自己名义撰写“致欧洲同胞书”,不但登报,还以多国语言发在总统府网站上(且十分适合用手机浏览),呼吁建设“自由、保护和进步”的欧洲。选前一周,马克龙在法国40家地区报纸刊发的采访文章中解释为什么要站到竞选一线,“因为欧盟面临生死存亡的风险”,“如果我在国家元首的职位上听任欧盟解体,我在历史面前就要承担责任”。美国右翼民粹主义战略家班农精辟地指出,欧洲议会选举“是一场对马克龙以及马克龙欧洲观的公投”。

马克龙上台仅一年后,2018年6月,意大利迎来了民粹主义政府,两大反建制政党“五星运动”和“联盟”(即过去的“北方联盟”)联合执政。新政府在移民、财政纪律等问题上与欧盟作对,对“法德轴心”的一体化倡议暗以为忤。意副总理、联盟党领导人萨尔维尼俨然欧洲极右掌门,多次表示要建立“意大利-波兰轴心”与法德抗衡,并有意统合分散在各大党团的疑欧势力,在下届欧洲议会建立一个右翼民粹主义大党团。2019年4月和5月,萨尔维尼两次召集十余国极右党会盟米兰,要共建“有常识的欧洲”。

政治讨论空间一旦打开,民众的参政热情便迅速提高。极右竞选活动此起彼伏,而支持欧盟的游行频次,也为十年来仅见。极右党“法国国民联盟”(即过去的“国民阵线”)和“德国选择党”成为社交媒体“脸书”上最受关注两大政党。大选投票率为50.6%,大幅反超五年前历史最低点42.6%,为1979年后首次上扬。

马克龙以“欧洲复兴”为念,3月4日吹响竞选号角的“致欧洲同胞书”题目便是“为了欧洲复兴”。5月8日,马克龙一手缔造的“共和国前进党”发布欧洲议会选举计划,标题为“复兴计划”,而该党所推举的候选人则构成“复兴名单”。选举结束后,共和国前进党与自由派联合组成的新党团名为“复兴欧洲”。

与之相对应,“民族的欧洲”则成为右翼民粹势力的口号。2月11日,波兰总理莫拉维茨基撰文称马克龙离普通人太远:“我要的是民族国家的欧洲,而马克龙要的是欧洲合众国。”4月30日,其再次刊文称欧盟应该回到它的根源,成为一个“强大、自由、平等的民族联合体”。法、德、意三大国的主要右翼民粹主义政党也皆倡建“民族的欧洲”。这与马克龙欧洲观的最大区别,就是更为强调民族国家的主权。

第二,重新定义欧洲的过程,也是对欧洲“人民”重新界定的过程。

任何政治口号,都要利用文字源初定义所激发的情感,因为民众不会接受全新的东西;此外还要保持足够的模糊和弹性,以利政治操作、获最多认同。故无论“欧洲复兴”还是“民族的欧洲”,皆耳熟动听,高下难辨。究竟何者最终占上风而成为“霸权”话语,是政治角力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口号下的内容将慢慢充实,逻辑也将更为严密。

这个过程,在欧洲的政治环境中,是民主参与的过程。通过民主参与的过程,欧洲民众被引导去重新定义自身认同、重新定义欧洲

马克龙在强调民众参与方面颇似民粹派。即便应对国内“黄马甲”抗议,他的办法也是发起全民讨论,甚至酝酿公投。马克龙将欧洲议会选举视为全欧大讨论的契机。在其大力推动下,欧委会发起关于欧洲未来的在线调查,而调查问卷则由随机挑选的公民所组成的公民论坛讨论得出。除匈牙利和英国外,所有欧盟国家也都组织了各种公民辩论。马克龙还表示要在年底前召开“全欧大会”共商改革欧盟大计。

民粹主义者反对“精英”而表彰“人民”。但如果新的“人民”主体在民主参与过程中逐渐形成,那么民粹主义的吸引力即将失去。这正是马克龙的盘算

欧债危机后,欧洲一体化最受诟病之处是“精英主导”,而最缺失之处则是欧洲社会的一体化。如今的欧洲政治家开始着意弥补此不足。

第三,在欧洲“人民”形成的过程中,欧洲的“他者”也将更加清晰地浮现。

谁是人民,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对人民的界定,以及规定谁代表人民,是政治斗争的核心。而人民有赖于“他者”来界定。

当前欧洲的民粹主义、民族主义、疑欧主义分子多有重叠,这些人眼中最重要的“他者”是移民,特别是异质移民。事实上,除了视伊斯兰为“基督教欧洲”的威胁以及不欢迎移民、难民之外,极右党之间并无太多共识。

据最新的“欧洲晴雨表”民调,40%的欧洲人认为移民是最重要问题,远高于恐怖主义(20%)和经济(18%)。因此“移民”成为竞选时的高频词也不足为怪。主流政治家也同样重视移民问题,如马克龙提议改革申根区及建立共同边界部队、欧洲难民局。但他们并不把移民、难民视作欧洲的“他者”。

在马克龙阵营眼中,新的“他者”是其他强国;顺理成章的,这些强国也是欧洲下阶段一体化的最强大动力

早在2017年1月,时任欧盟理事会主席图斯克致信各成员国领导人呼吁欧盟团结时,便淡化了英国脱欧,而把特朗普作为欧盟考虑自身定位的最重要新因素。2017年9月,马克龙在访问希腊期间指出,欧洲的挑战包括“如何面对美国和中国这样的大国”。2019年5月,默克尔表示,“在俄罗斯对选举的干涉、中国的经济实力和美国对数字服务的垄断面前”,欧洲需形成团结阵线。曾任比利时首相的欧洲议会自由党团候选人伏思达在2019年5月的公开辩论上与民粹派针锋相对:“新的世界不是民族国家的秩序。新的世界秩序是帝国的秩序——像中国、印度、俄罗斯、美国那样的帝国。只有团结起来成为真正的欧洲联盟,我们才能胜利和生存。”

无论哪一种“他者”形象,都某种意义上表明,欧洲更深地嵌入了全球化的动荡之中。欧洲未来的命运,将日益不由自己主导,而将在与外界的深刻互动中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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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静,系“澎湃”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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