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读书做到极致

甘肃日报 2019-07-23 04:57 大字

金宏达

提起钱锺书,我们不止一处见过“泰斗”的名头,但在他的纪念文集上有“昆仑”二字,似乎更具重量与体积。不过,若是钱先生九泉有知,一定不会同意,他一生最厌浮名虚誉。其实,他就是一个读书人,只是他不是普通的读书人,而是一个把读书做到极致的人。

书在天地间,乃是这样一种物事,自从有它,人类一切人文蕴积即有藏储、传承之渠道,文明世界遂得以滋荣与丰盛。无论如何说,锺之于书,而非锺之于权,锺之于利,当是一种志存高远的上佳选择。

应当说,先生赶上的不是一个好时代,他留学归来,即逢战乱,所谓“海水群飞,淞滨鱼烂”“忧天将压,避地无之”,安得读书的好环境?此时完成的《谈艺录》,真正是一部“忧患之书”。纵是如此,他仍出入于中西古今,兼采博搜,极深研几,于“诗话”一方领域,打造出一片光天霁月读书的化境,令世上无数读书人折腰。

曾有一位老作家赞先生曰:他“站得高,望得远,看得透,撒得开,灵心慧眼,明辨深思,热爱人生而超然物外,洞达世情而不染一尘”。此言甚是。然而,如从另一角度说,“不染一尘”“超然物外”,虽为先生素志,却难以尽如所愿,晚年就任高职,就有几多难以辞却的无奈。上世纪80年代,我在一次学术会议上,见他端坐于主席台,就觉出他脸上有一种无奈的苦笑。红尘滚滚,凡身肉骨,截然不染,其难可知!钱先生之高卓,就在于“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一直秉持素志,不但不让红尘蒙头盖脸,更不会争名于朝,争利于市,奔走红尘,换一副俗骨。

钱先生回应以利相邀的游说:“我都姓钱一辈子了,还要钱做什么?”这已然成为钱氏警句。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在其生命的常态中,是不会有清闲的,他绝对了然自己生命的刻度,且知道有多少书是他要读而又来不及读,有多少事要做而来不及做。读书之道,需要唯精唯一,心无旁骛,非但他人他事,并自身也都忘却,先生极端到把这当作了做人的一个原则,从而展示了真正读书人的两面:痴心与清厉。对于读书,他实在是一片痴心,名实相副,而另一面,则不近人情,一派书生犟脾气,一副清厉的样子,断然谢绝一切干扰。

对于先生而言,耐得清苦寂寞,何足道哉。“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在他以读书、研究为职分,是一大幸事,若一心与天下有所争,则又何能尽职。其皇皇巨著《管锥篇》中引述著作上万,可谓尽职的结果,评为“劳模”,当之无愧。

读书也是要讲量的,书读得不多,所见不广,难免井蛙之讥,而外语则是拓展读书的利器。钱先生通多种外语,遂使他中西统摄,恢恢然游刃有余。有一次,国内有位名气颇大的学者到美国某大学举行讲座,所讲主题为希腊文明,图书馆几位华人馆员谈论及此,有人问,他可会希腊语?答曰:不会。不但希腊语,英语也不通。不会希腊语,不读希腊书,讲何希腊文明,大家眨眨眼,哈哈一笑,不去也罢。若是钱先生呢,他们怎敢?把读书做到极致,于是,就成了一面铮亮的镜子,一切敢于自报“著名学者”“大师”的学人,不妨拿它照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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