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种智识的审美的有道德感的生活
□新时报记者 钱欢青
孩子有时候就是一面镜子，照出你自己的庸常和不堪。比如最近的这一次，我明显觉得儿子有变胖的趋势，要求他不吃垃圾食品，多运动，他立即过来拍拍我的肚子，说：“看看你自己！”我觉得很羞愧。只好知耻而后勇，得空就和他一起去爬山、打篮球。有一天我们约好四点半起床去看日出，我以为他肯定贪睡起不来，没想到闹钟一响他就起了，兴冲冲往山顶走，害怕错过五点零五分的日出时刻。
日出如此壮丽，我们在山顶玩得很开心。至于打篮球，更是欢乐不断。过了一阵子，他的肥胖消失了，我的肚子也略微变小了一点。我把这看作和孩子一起成长。
我愿意和孩子一起成长，也愿意告诉他古希腊人对健美人体的追求，进而告诉他我们目之所及，哪些是虚饰，哪些是真知。但面对孩子，你总是要首先问问自己，究竟怎样才是一种智识的、审美的、有道德感的生活？你自己到底有没有尽力去追求过这样一种生活？——每当我这样问自己，总会体会到那千疮百孔的知识体系和无比怠惰的精神追求带来的遗憾和虚弱。
所以，读到苗炜的《给大壮的信》，于我而言真的是“恰逢其时”。苗炜告诉大壮的，都是我想说给孩子的；苗炜的那些爱和哀伤，都在我心里引起了如此绵长的共情。
从月子中心的第一封信开始，大壮爸，也就是苗炜，给儿子陆陆续续写了三十八封信。“我这些信，起初全是生命的喜悦，后来流露出了一些伤感，一些悲观。我遇到过一些委屈，也遇到过许多快乐，我没经过什么大事，不过看了几本文学书，我把书本上的经验和现实生活中的经验讲给你听，像打开积攒多年的宝贝盒子：儿子，过来，不怕你笑话，给你看看。”一种父亲对儿子掏心掏肺的言语，从自我的生命经验和反思出发，梳理阅读书本和世界带给自己的体悟，坦诚寻求面对世界的方式，希望孩子能过一种智识的、审美的、有道德感的生活。苗炜以质朴而深情的语言，让人深切体会到了一位父亲的心路历程和殷殷期冀。
也正是因为是写给自己儿子的信，虚饰被荡涤，追求变赤诚。比如苗炜毫不讳言希望孩子追求身体之美，当一个Beautiful Boy，在引述了尼采的“丑陋败坏我们的精神和能量，让我们对人类的未来感到悲观”之后，苗炜又这样写道：“我还会提醒
你，美与精神上的高贵是一致的，照料好自己的身体，也意味着一个美丽的心灵，不要变丑，不要放纵自己的身体，这样的自律是高尚的。哲学家尼采是这样说的，丑是衰退的表征，枯竭、笨重、衰老、疲惫，每种身不由己，都能引起‘丑’这个价值判断。世上最深的憎恶，就是大家都憎恶丑的东西。”
这一封有关“丑”的信，归在“过一种审美的生活”部分，书中另外还有“过一种智识的生活”“过一种有道德感的生活”部分，最后一部分，是“家”。这一本《给大壮的信》的好处，是作者既旁征博引，将平生所读之人类文明的精神纳入其中，又娓娓道来，融汇了自己生命的印记。由此交织、升华出一种珍贵的人生经验，并因其背后充沛的价值观支撑，而闪闪发光——
他会引用契诃夫的话告诉孩子怎样做一个有教养的人，会告诉孩子“一旦被修辞术迷惑，你的智力就下降了，要想过一种智识生活，就要先学会警惕那些煽情”。
他也会说，“眼中所见的都是卑微的事物，慢慢也就只做那些卑微的事。人的高尚寄托丧失了，尊严感也就丧失了，我们不再相信自己身上更严肃的天性，心灵中更加美好的冲动全部减弱了。”
他会语重心长——“我们所生活的这个地方，崇高感的缺失最为严重，你得自己想办法去获得这玩意儿，看古希腊的悲剧也许是一个办法，听巴赫的音乐也许是一个办法。相信我，崇高感这东西，不容易被唤起，却会飞快地退去。你总要找点儿什么东西，保证能从大脑中时不时地分泌出来一点儿崇高感。那玩意儿能让你过得更美。”
在这样一个时代，在这样一个地方，怎样教育孩子真的是一个让人无比纠结的事情：你总不能教孩子恶吧？却害怕他的善良被恶围攻；你总不能告诉孩子必须说谎吧？却担心他的真诚被谎言利用。看得出来，苗炜也有这种纠结，但也看得出来，他认为这纠结无足轻重，因为人必须放远眼光，以人类之子的姿态面对世界，人必得鄙弃卑下、丑陋、虚伪，才能追求高尚、审美、真诚，人必得满怀希望，才能既小心翼翼、又生机勃勃地行走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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