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言不讳的写作建议
书名：希姆博尔斯卡信札作者：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出版社：东方出版中心译者：李怡楠 龚泠兮出版时间：2019年4月
■夏学杰
“决定一个年轻人的处女作成功与否的首要因素是新鲜的想象力和不拘一格的世界观，占比更多的是印象而不是想法，是随性的观察而不是在逐步夯筑出的人生观的基础上对观察所获的选择。对于大器晚成者而言，我们还有额外要求：要有恰当的人生经验，并且——对非回忆性、纪录类的文章——还要求一定的刻意培养出的艺术品位。”
《希姆博尔斯卡信札》收录了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写给文学爱好者的230余封信件，这些信出自《文学生活》杂志的《文学信札》专栏。
波兰作家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享有“诗界莫扎特”的美誉，她在199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文学史上第三位获得该奖的女诗人。
当被问及是谁构想出《文学信札》专栏时，希姆博尔斯卡回答道：“这并不需要由谁来构想，这是文学杂志的传统。我们总会需要回复一些作者，特别是初涉文坛的作者，而我们往往又不会给他们回信，只是简单答复说‘恕不录用’或是‘建议再加以修改’。我们感到有时候也该向他们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有这种种决定。”
她的回复也的确做到了真诚的解答，有指导意见，亦有独立的见解，还带些调皮幽默，虽然不免有些短小。比如她说：“您随随便便做了些笔记，用一种自由的方式把它们打乱，将一些词放在右边，一会儿又放到左边。诗歌无论是现在、过去还是将来都是一种游戏，而游戏就有规则。”“反映道德规范的动物童话已经过时了，无论如何，这种类型的创作连动物的动作在内都需要创新。您的作品里又是狮子、又是狼、又是羊。我们求您别再写伊索剩下的东西了，比如哪怕写细菌也行啊。”
她认为，人到中年开始创作也不晚，只是与年轻人比，目标和内容该有所不同了。“决定一个年轻人的处女作成功与否的首要因素是新鲜的想象力和不拘一格的世界观，占比更多的是印象而不是想法，是随性的观察而不是在逐步夯筑出的人生观的基础上对观察所获的选择。对于大器晚成者而言，我们还有额外要求：要有恰当的人生经验，并且——对非回忆性、纪录类的文章——还要求一定的刻意培养出的艺术品位。总而言之，四十岁的人写出来的东西可不能跟十七岁的人的作品一样，因为那时你已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追求达到更高层次。”
我想，这样的回复，对于年轻作者的成长是有用的。面对一个十八岁的诗人，她奚落道：“‘银河从天空中流过／神秘莫测，有点冷漠／如一条柔软的丝巾铺陈开来……’——难以置信，您已经十八岁了。您应该只有十二岁，还没来得及读关于星星的最初级的科普读物。哪怕这样一本书，都足以让您意识到，将银河比作从曾祖母的衣橱里随便抽出来的一条什么丝巾是多么幼稚。不过如果您真的已年满十八岁，那就把写诗这事儿让给别人来做吧。”她向一位作者直言要长点心，“我们希望您稍微长点心，因为您的小说写的是书香门第姑娘们的生活，虽然情节合理也很有趣，但这些姑娘却在以拉法叶夫人小说的风格互相交谈。”
所以，也有人问：“当你面对一位无助的、战战兢兢的作者的处女作之时，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点残忍？”希姆博尔斯卡回答道：“残忍？我自己的文学之路也是从那些糟糕的小诗和小故事起步的。泼头冷水常有醍醐灌顶之效。我只在遇到那种自以为是却还犯拼写错误的作者时才会真的残忍。”还有人指责他们这是在糟蹋文学青苗，她回应道：“我们并不赞成在温室中养殖文学幼苗。植物必须在自然环境中生长，提前适应环境。”
她给一位作者回复道：“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惹恼您：您这般率真、单纯，怎么能出好作品呢？天才作家的内心深处都盘踞着各种各样的恶魔。就算它们在作家写作之前和写作之后在他身体里蛰伏（或者说它们就该蛰伏），但在作家写作期间它们会非常活跃。没有它们的帮助，作家就无法对作品中人物的复杂经历感同身受。没什么有关人性的东西是我所不熟悉的——哎，一句话道出了正统圣人的人生缩影。向您致敬。”出版人沈昌文在删稿子时曾发出这样的怪论：“我一直认为，文人不必‘有行’。文人‘无行’，才好看。且‘无行’的文人必有歪才，甚至奇才，把这些人的‘才’和‘行’都写出来，文章才好看。”以前，我读之不懂，现在结合希姆博尔斯卡信札的话，我略有些懂了。至少是希姆博尔斯卡不赞成对事物的认识只停留在表面上，她曾对另外的作者写道：“让我们感到悲伤的不是您的纸上谈兵，而是这些论断的天真。您在大自然的怀抱中赞美田园诗般的生活，在自身的认知、对世界的好奇心和改善命运的追求中看到的是地球上所有的恶因。我们希望您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更好地了解生活”。
她的回复干脆直接，不怎么留情面，她自己也说“我们不能总是以中国式的委婉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她多次坦言，从事文学创作是需要天赋的。“要成为文学家，首先得有点天赋！”她不认为会有什么创作的教科书，“要找如何写小说的教科书？我们这里可没有。在美国也许出版过此类书籍，不过书的价值如何，我们倒是可以大胆怀疑。因为作者要是真有靠谱的文学成功秘诀，他定是宁愿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不是靠写教科书来维持生计。这道理简单吗？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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