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碎建筑的硬壳

西安晚报 2019-04-13 04:38 大字

◎[日]隈研吾

建筑,原本就背负着不得不从环境中凸显自己的可悲命运。可以说,这是一种被迫从环境中割裂出来的宿命。在有些人看来,体积如此巨大的物体拔地而起,当然是一种割裂。然而,我的看法恰恰相反。我在想,这种所谓的宿命难道是不可颠覆的吗?如何才能将这个冒出来的新空间与周围的环境连接起来呢?不能让它融入到环境中去吗?不能让它和环境融为一体吗?我相信,这样的思考绝不会是徒劳的。

我跟20世纪的建筑师们的想法恰恰相反。他们想要让原本就背负着凸显自我这一宿命的建筑体块与周围的环境形成更加鲜明的对比。他们追求的是加剧这种对比,让建筑与环境间的割裂更加明确。不少建筑家靠着割裂这一耀眼的光环一夜成名。20世纪就是这样的一个时代。其中,被称为巨匠的两位建筑师——柯布西耶与密斯·凡·德罗,正是最典型的代表人物。柯布西耶为了将建筑与地面清楚地割裂开来,发明了“底层架空”的手法。所谓“底层架空”,就是在房屋底层采用独立支柱。其中,萨伏伊别墅就是最好的例子。采用细细的支柱将白色的房屋整体与地面割裂开来的手法,让很多人都为之惊叹。然而,当我亲眼看到这个被称为20世纪最杰出的住宅建筑时,我完全理解了为什么后来这所房屋的居住者会控告柯布西耶。住户是个热爱普通生活,热爱大地的普通人。柯布西耶则主张,房屋之上的庭园才是现代建筑的重要元素,于是采用“底层架空”的手法在二楼建造了个庭园。孩子们被迫离开了周围美丽的树林与草地,只能束缚在用钢筋混凝土造成的封闭小庭园里玩耍。柯布西耶给出的牵强解释是周围草地的湿气太重,所以将庭园抬高到了二楼。草地如此繁茂舒适,让人不知不觉地就想躺上去。柯布西耶却偏偏要将这白色建筑与大地割裂,舍弃那片柔软的草地。

另一位现代建筑巨匠密斯·凡·德罗的建筑也大同小异。他没有使用柯布西耶的“底层架空”方法,而是利用底座将建筑从大地割裂出来。巴塞罗那世博会德国馆的底座就是他最成功的代表作。整个建筑庄严地矗立在一块罗马产白色大理石制成的高约1米的底座之上。它就犹如台座上的一座雕塑,矗立在世博会众多建筑之中。想必密斯是计划好了的,会馆因这块底座而从众建筑中分裂出来,标新立异,有如来自异世界的奇异建筑,被神圣地区别出来。当然,这样的建筑自然就从巴塞罗那这块红色的大地中割裂了出来,也远离了世博会喧嚣的会场。割裂,才是密斯最渴望的。而且,这种通过底座达到割裂效果的手法,自古就存在于欧洲的传统建筑中。比如说雅典卫城的神殿。正因为根根柱子都肃穆地矗立在用石块堆砌起的底座之上,神殿才被赋予了神圣的感觉,从凡尘俗世中割裂出来。而且,卫城本身就位于雅典的小高丘之上,山丘自身变成了一个天然的底座。再加上位于其上的人工底座,双重底座让神殿显得更为独特。而且在欧洲,不是只有宗教建筑才会使用这样的手法。在以希腊—罗马建筑为渊源的古典主义建筑中,底座作为一种基本手法,在将各种建筑从它所处的环境里分割出来的过程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可以说,密斯、柯布西耶都是这种传统门派的嫡系子弟。雷姆·库哈斯则将这种割裂演绎得更为到位。柯布西耶也好,密斯也好,都是想通过割裂来凸显自己的建筑,让其成为一个特别的存在。从这点来看,他们的罪过还算不大,或者说想法还算单纯吧。

为何柯布西耶、密斯都如此重视割裂呢?这跟20世纪的社会体系有着深远的关系。从20世纪开始,建筑才成为一种可以用来买卖的商品。当然,过去建筑也是可以买卖的,但那只是发生在特权阶级之间的特例,只能算是一种礼仪。进入20世纪以后,一切都改变了。让所有的人都拥有土地、拥有自己的家,成为整个社会的目的。

以解决“一战”后的住宅问题为契机而开始实行的房产政策给20世纪的美国带来了巨大的繁荣。可以说,帮助美国赶超并凌驾欧洲的正是这个房产政策。这个新的房产政策催生出被称作“郊区”的新场所,而来往于郊区与市中心,汽车又成为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郊区、汽车、自己的房产、装饰自己家的电器产品——这一切,支撑着20世纪的美国文明。

如此一来,房产也就必须是可以买卖的商品了。美国制度的基本思路就是只有可以自由买卖的商品,才具有永久的价值。在他们看来,到死都得住着,不能买卖的家,其价值是在递减的,不过是沦为了用来保障自己人生的道具。无法脱离大地,跟随大地一起慢慢腐朽的房子本身是没有价值的。

正因为如此,住宅才开始模仿商品。就跟在百货商场出售的商品一样,住宅得是一个没有个性的、具有普遍性的盒子,可以搬到任何地方,可以被任何人喜爱。像冰箱、洗衣机一样的房子才是理想的。柯布西耶与密斯都敏锐地嗅到了一个时代的欲望所在,所以才大胆地将建筑从大地割裂出来,甚至是过分地割裂,企图通过割裂来创造住宅的美。然而,这样的体系已经露出破绽。次贷危机的出现将这个体系的破绽摆到了人们眼前。而事实上,早在次贷危机发生之前,这个破绽就已经存在。我们不能像对待商品一样对待一个家。家既不是冰箱,也不是洗衣机。

我想做的是颠覆20世纪发明出来的这个体系,这也是我从事建筑设计的目的。家不是用来买卖的东西,它是用来居住、生活的。如果自己没有要在这个家里跟房子一起老朽、死亡的意识,那就不能算是在这个家里居住过。不仅仅是家,其他建筑也是如此。那是与大地紧密联系在一起,有着移都移不动的分量,不忍轻易转让给他人的东西。它是与住在那里的人们的生活哲学及人生紧密联系着的。

这才是建筑的原点。无法与大地割裂开的,才是建筑。我重视的是回到那块大地,重新审视建筑;回到那块大地,再一次将建筑与大地连接起来。《撕碎建筑的硬壳》这本书的目的在于颠覆欧洲建筑从希腊—罗马时代沿袭下来的割裂手法。暴露从而颠覆,实践这种颠覆,以此告诉人们我们还有别的选择,这就是本书的目的。

《撕碎建筑的硬壳》,[日]隈研吾/著;朱锷、蔡萍萱/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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