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袋』与『垃圾桶』

前段时间，一知名自媒体公号发布的文章因漏洞百出而遭质疑，作者辩解其为“非虚构作品”，试图躲避舆论讨伐，孰料激起更大反感。随后，该公号被永久销号。对那些涉嫌内容造假、贩卖焦虑的自媒体来说，如此结局当属咎由自取，然而对被无端拉低底线的非虚构写作来说，却需要一番“正名”。

国内非虚构写作起始于2010年，人民文学杂志设立非虚构栏目，推出《中国在粱庄》等一系列有影响的作品。当时杂志主编李敬泽表示，非虚构这个名称一是强调“这不是向壁虚构，是真实的”，目的是吁请作家“对于这个世界建立起刚健有力的行动和认识意愿”；二是非虚构写作包括但不限于报告文学、纪实文学、人物传记等类别，具有非常大的包容性，“中药抽屉不够用了，就做个乾坤袋”。

或许正因为非虚构写作像个“乾坤袋”，什么都可以往里面装，个别自媒体作者才敢于将那些煽动社会情绪“编故事”的作品列入非虚构名下。必须强调，非虚构包容的是不同文体，真实性是其前提，如果对那些打着真实旗号却胡编乱造的故事也能包容，非虚构岂不成了“垃圾桶”！也有人认为，故事虽虚构，但反映的现象是客观存在的，是一种“本质真实”，不妨包容。此说缪矣。倘不要事实真实而只要本质真实，干脆归入小说之列，不必模糊界限打擦边球，也不能两边的好处都想捞。非虚构写作乾坤虽大却有边界，绝非容纳造假网文的“垃圾桶”，这一点必须明确。

从内涵而言，非虚构写作也是“内里有乾坤”，拒绝浮泛肤浅之作。当然，一种文体并不会因其稍显独特的名称便拥有天然的“高标”，事实上，非虚构写作的“高标”是由诸多优秀作品堆积起来的。它有着新闻的质地，但绝不仅仅是报道事实，而需要作者交付极大的耐心与洞察力，捕捉并描述新闻下面那个人生的底子，那个生活的土壤。作家金宇澄说：“好的非虚构作品都极深入、足够厚重，显示作者的眼界和思考，它无法速成，而需要有十年八年的工夫。”记者出身的白俄罗斯女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以一系列非虚构作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她的作品比一般长篇报道更多了厚重与沉郁的色彩。近年来国内一些媒体平台也在尝试用非虚构方式报道，以彰显专业和深度。相比之下，网上一些标榜“非虚构写作”的爆款文章，其实只是行文简单粗暴、片面迎合社会情绪的流水线产品，不过跳梁小丑而已。

非虚构写作也不仅是一种文体、一种写法，而是一种写作态度。时下“宅男宅女”们翻翻手机、看看电脑，靠着一方屏幕去认识现实世界；网络写手们忙着迎合热点复制粘贴，通过“洗稿”制造爆款，谁也没工夫去采访调查；有些作家、编剧坐在家中天马行空，编出来的“现实主义”作品漏洞百出，这些都是有问题的。如果连地气都接不上，谈何“刚健有力的行动和认识意愿”！相反，如果更多人投身非虚构写作，通过具体行动去探求、辨析、反思当下的生活，从而与“吾国吾民”建立起一种直接的情感和认识关系，或许是小说这一文体之失，却是更多读者之幸——相比虚构，更多人关心真实，而真实其实是一个极具难度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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