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林格诞辰100周年:他在悬崖边守望麦田
1945年5月8日,美国纽约迎来了久违的春天,人们在街头欢呼跳跃,穿军装的年轻人彼此拥吻,德国人已在柏林签下无条件投降书。26岁的J.D.塞林格发现自己没有加入狂欢的队伍,他独自坐在曼哈顿的公寓里,一柄点45口径左轮手枪握在他手中。他问自己,如果用这把枪击穿左手,会是怎样的感觉?
1945年,距离塞林格因《香蕉鱼》引起轰动还有3年,距离他因《麦田里的守望者》成名还有6年。1945年,距离约翰·肯尼迪被刺杀还有18年——在凶手的抽屉里,搜出了一本《麦田里的守望者》。
时光倒流至100年前,当我们回望这位美国文学史上最神秘的隐士,解开塞林格的钥匙在哪里?
青年时代的塞林格
出生在公园大道的霍尔顿
新时代的冬日到来了,一个男婴出生在纽约一个富庶的犹太家庭。他的母亲亚姆已多次流产,塞林格的到来让夫妻俩十分喜悦。童年时代,他沐浴在母亲的溺爱中,养成了他无拘无束,喜爱自由的天性。
美国纽约曼哈顿公园大道1133号公寓楼,塞林格在此长大
那是20世纪的纽约曼哈顿,空气里弥漫着欢歌与腐烂的气息,文学、爵士和酒的黄金时代已经到来,人们在舞厅狂欢,为了写出一部伟大的作品恩怨纠葛、蚌病成珠。16岁时,父亲所罗门将塞林格送进一家名为福吉谷的军事学校,压抑的军校时代培养了塞林格对写作的兴趣,哪怕熄灯的号角吹响,他也能躲在被窝里,就着手电灯光奋笔疾书。
军事学校的清规戒律使他反感,他刻意违反校规,深夜离开学校,在寝室里和同学抽烟,还用挖苦的话语嘲讽他人。1939年,塞林格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在学校的文学导师伯尼特看来,塞林格散漫、懒惰,“喜欢眺望窗外”,但是不可遏止的文学才华从他随意的外表下流淌出来。21岁时,他发表了第一篇短篇小说《年轻的伙伴》,讥讽了当时上流社会沉迷浮华、装腔作势的生活。
此时,一个有着黑色头发、纤细面颊的女人走进他的生活,她的名字叫乌娜·奥尼尔,父亲是美国最著名的剧作家尤金·奥尼尔,“尽管她的大脑空白,可她的美丽到了惊人的程度。”年轻的塞林格对乌娜一见倾心,她的身上集中了他深爱和痛恨的两种品质,他为此苦恼不已。
1951年初版《麦田里的守望者》书影
这段感情对塞林格有着终身的影响。多年以后,当我们重新打开《麦田里的守望者》时,不免发现霍尔顿的女友萨莉有着乌娜的影子。乌娜答应了塞林格的追求,但没过多久,她就投向当时已经54岁的卓别林的怀抱,这成为当时的报纸头条。塞林格被成千上万的媒体描述成一个惨遭女友抛弃的可怜傻瓜,这无疑对作家敏感的内心是重大的打击。
塞林格的高傲不允许他流露过多的情感。此时,日军已经轰炸了美国珍珠港,塞林格在新泽西州服役,他在报纸上读到这个消息,昔日他向战友们炫耀乌娜的照片,如今他们只能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他白天挖沟,晚上写作,林林星星的作品散见于一些杂志上,但大部分是退稿信。一些《麦田里的守望者》的影子出现在这些短篇里,在《最后一个假期的最后一天》中,巴比在妹妹床边祈祷,请求她“做个好姑娘”;《孩子们的队形》中,小男孩坐在旋转木马上,身穿蓝外衣,头戴无檐帽……读者简直能听到霍尔顿的口音在这些文字中奏响。
抓香蕉鱼的最佳日子
1944年6月5日深夜,在诺曼底海域附近12公里内,塞林格和另外30名战士一起挤在登陆艇中,焦急地等待黎明的到来。在他们周围,齐鸣的舰炮映红了黎明的天空,一道烟幕轻轻飘起,这是发起进攻的信号,登陆艇一下翻进了海浪里。他们涉水向海岸挺进。
战争以赤裸的姿态展现在塞林格眼前:篱墙隔成的每一块地都是战场,战士们踏着尸体前进。随着第4师12团的挺进,大雪陆续覆盖了从柏林到卡尔河谷的道路,成千上万的美军士兵的尸体淹没在积雪中,只留下手指直挺挺地指向天空,好像在祈祷。
艾德蒙村之战、圣洛之战、“血腥的默亭”、赫特森森林之战、臭名昭著的集中营……盟军登陆欧洲大陆后,连续11个月的残酷战争在塞林格身上烙下深刻烙印,也奇迹般地促成他写作生涯的突飞猛进。
1948年1月的《纽约客》杂志封面,《抓香蕉鱼的最佳日子》发表于当期杂志的第21页
1948年1月,《纽约客》发表了《抓香蕉鱼的最佳日子》,男主角西摩·格拉斯裹在浴衣里的身影,不难想到塞林格本人。西摩为小姑娘西比尔讲了一个有关香蕉鱼的故事,西比尔被这个黑暗的故事惊得跑掉,西摩回到房间后,面对床上熟睡的女人,取出一把自动手枪,对自己的脑门叩响了扳机。
故事的发表在文坛内部引起轰动,以品味刁钻、言辞刻薄著称的纳博科夫曾受托给《纽约客》四十年代刊登的小说评级,他吝啬地打了两个A+,一个给他自己,另一个给《香蕉鱼》。或许是《香蕉鱼》的比喻稍显深奥,并非所有读者都能喜欢上这个故事。
《抓香蕉鱼的最佳日子》现收录于《九故事》里,《九故事》简体中文版书影,丁骏译,译林出版社
紧接着,《为爱斯米而作:怀着爱与凄楚》大获成功,人们理解了这个微妙、纯净的故事所蕴含的深意,在这个充满污秽与凄苦的现实世界里,它就像一抹略有怪异但又天真可爱的微笑。在《纽约客》的编辑部,塞林格开始收到雪片一样的来信,但真正改变他一生的,还是《麦田里的守望者》。
《麦田里的守望者》的构思起源于塞林格的大学时代,在他求学、参军、退伍的十年里,擅长短篇小说的塞林格宛如在拼凑一个谜底般,缓慢、坚忍地撰写着《麦田里的守望者》。当出版社编辑收到初稿时,他们的第一反映是:“霍尔顿·考尔菲尔德是不是疯了?”这个整日戴着鸭舌帽,不愿读书的男孩在美国的大街小巷肆意游荡着,犀利评判着那些寻欢作乐、装腔作势的人们。
《麦田里的守望者》简体中文版书影,孙仲旭译,译林出版社
图书出版后,立即登上畅销书排行榜,在塞林格的中国译者丁骏看来,战后的美国人和书中的霍尔顿有着强烈的精神共振。小说中,霍尔顿厌倦成人社会,称自己只想当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他竭力模仿着成年人的举止,刻意地说着粗话,做出粗俗的举动,他无力对抗自己的环境里的任何一种强大而压抑的力量。所以他只有逃离,几乎是漫无目的的逃离。
塞林格的中国译者丁骏
在丁骏看来,塞林格渴望着将自己的环境抹掉,或者干脆将自己抹掉,哪怕把自己变成一个无声无息的人也在所不惜。但是这也是无法实现的。在街上淋了一场大雨后,他还是得回到学校里去。丁骏说,从某种意义讲,《麦田里的守望者》就是塞林格的《创世纪》和《传道书》。它是一个预言,其中隐藏着作为作家的塞林格,和社会中人的塞林格生命走向的全部密码。《守望者》几乎是塞林格最后一本“大家都能读懂的小说”,正是从这本唯一的长篇作品开始,塞林格确定了自己的方向,开始转向内心世界。
爱是想触碰又伸回手
在美国新罕布什尔州的乡间,有一片方圆近百英亩的土地,那里有小山、有河流,山顶上有座小屋,周围种着许多树木,外面的围栏上装有六英尺高的铁丝网,上面还有报警器,如果有人来访,都得先递送信件或便条;如果来的是陌生人,就会被主人拒之门外,甚至连个理由都不给;这位主人很少公开露面,偶尔开车到镇上去买点书刊杂物,也极少与人说话,要是有人跟他打招呼,那么他马上就会离去……他就是J.D.塞林格。
成名后的光环压垮了塞林格,他发现自己站在与曾经的文学偶像, F.S.菲茨杰拉德同样的关注下,后者的文学天才被无穷尽的社交生活挥霍殆尽,在1940年就死在了洛杉矶。为了躲避狂热的读者和媒体,他在新罕布什尔州的科尼什购置了约90亩的房产,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青年时代的塞林格
与此同时,受到禅宗影响,他笔下的作品不再像霍尔顿一般有鲜明的个人性格和故事,而是如同禅宗语录,平白无奇,却又蕴含深意,让人似懂非懂,又难以释手。在《弗兰妮与祖伊》中,弗兰妮企图以心跳的方式不断说出耶稣的祈祷词,她似乎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里,这与塞林格的挣扎如出一辙——一方面是世俗的社会,一方面是文学和宗教构成的精神家园,他站在两者之中徘徊,不知所从。
躲避公众狂热追逐的同时,塞林格喜欢和年轻人待在一起,他喜欢和年轻人一起逛咖啡馆,带他们兜风和聊天,帮他们解决人生的烦恼。在塞林格心中,似乎永远住着一个霍尔顿式的少年,孜孜不倦地在悬崖边守望着青春的麦田。
“他个子很高,非常瘦,穿蓝色牛仔裤和水手领运动衫,靠在门廊的一根柱子上,像一位温文尔雅的老音乐家,或是一位跳踢踏舞的演员。”18岁的耶鲁大学女生乔伊丝·梅娜德回忆她第一次见到塞林格。当他向她招手的时候,心怀乱跳的乔伊丝提起她那件印满字母的爱心裙子,穿过马路向他跑去,“恍如老友相见一样,自然而然地拥抱在一起。”
狗仔队拍摄的塞林格在家中的画面
没有人知道塞林格英俊、富有、聪慧的面具下,他的真实性格是怎样的。他有许多情人,却绝少有人控诉他“多情”或“风流”,在《破碎故事之心》中,塞林格动情地写“爱是想触碰却伸回手”,在爱情中的他依旧有一颗孩子般纯净的心,他要求他的伴侣永远纯洁,一旦她们开始长大,他便开始厌弃。
发生在他和乔伊丝之间的故事正是如此。53岁的塞林格渴望平静与独处,而18岁风华正茂的少女无法忍受枯燥寂寞的隐居日子。因此,当出版社的催稿电话打到家中时,一切已经太迟。塞林格勃然大怒,他最痛恨有人借他的名声上位。当他得知乔伊丝撰写的自传已经付诸出版社,立刻将她逐出了自己的住处。
73岁时,塞林格再次结婚,对象是比他小40岁的女护士科林,人们看到他们手挽着手在温莎餐馆里吃饭,一起观看溪流边果树的倒影。
塞林格一直在写作,他以拼凑考尔菲德家族的耐心,缓慢拼凑着格拉斯家族的故事,但他做出了一个作家最忌讳的选择:他拒绝发表,更拒绝在公开场合露面。他在一次罕见的采访中声明:“出版小说是对我的隐私的可怕侵犯。我喜欢写作。我热爱写作。但我写作只为愉悦自己……我为这种态度付出了代价。我以怪异、冷漠著名。但我只是在保护我自己和我的作品。”
2010年1月,塞林格在美国新罕布尔州的家中去世,终年91岁。为了怀念他,在社交网络上,突然出现了许多家庭录像,第一天有100多个,两天后就达到1000多个。他们都是普通人——大多数是年轻人。
摄像机前的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本书,开始高声阅读。他们朗读《弗兰妮与祖伊》,他们朗读《西摩——序言》,他们朗读《九故事》,更多的是朗读《麦田里的守望者》。
“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儿。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上百的读者同时朗读霍尔顿的话,声音有时断裂,有时高亢,但是发自肺腑。这些人隐隐地意识到,还有更多人将加入他们,一起朗读。
新闻推荐
新华社首尔1月1日电韩国政府1日发表声明说,韩国对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新年贺词中强调的继续努力实现半岛完全无核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