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四岛日俄间的那个结
2018年2月,一名俄罗斯哨兵在国后岛上执勤。日俄两国近日在解决北方四岛问题上的进展迅速得令人有些惊讶。11月14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新加坡会见俄罗斯总统普京时,同意了俄方先归还齿舞诸岛和色丹岛的意见。但到了当地时间18日,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又发表声明,称俄罗斯绝不会向日本“自动移交”南千岛群岛(北方四岛)。自二战结束以来,北方四岛问题已经拖了70多年。别看眼下日俄之间似乎就该问题谈得挺热闹,但到头来恐怕仍难免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日俄间的一个死结。
本报记者王昱
战败国要找战胜国的茬
恐怕很少有人知道,日本和俄罗斯虽然表面上看是两个正常交往的国家,但两国在法理上说却只是处于“停战”状态(类似于朝韩)——在二战结束后,无论日苏还是日俄都没有签署正式的《和平条约》,而无法签约的原因就是北方四岛问题。
日俄对北方四岛的争夺,说起来跟咱中国还有点关系:17世纪末,在《中俄尼布楚条约》签订后,沙俄将扩张方向从大陆转向千岛群岛,这就与当时势力已经向该方向扩张的日本发生了冲突。经过一个半世纪的明争暗斗,日俄最终在1855年签订《下田条约》,规定以千岛群岛中部靠南的得抚岛为界,以南的四岛(择捉、国后、齿舞、色丹)归日本所有,以北的归沙俄所有。在日本人看来,这样分界他们是吃了大亏的,但谁让当时的沙俄是列强呢?日本只好捏着鼻子承认。
然而风水轮流转,到了1941年,纳粹德国对苏联磨刀霍霍,苏联为了避免腹背受敌,主动与日本签订了有效期为五年的《苏日中立条约》。必须指出,这份条约是严重损害中国利益的,因为苏联在条约中不仅承认了伪满洲国,还让日本可以无后顾之忧地放手侵华。而日本人对这纸条约的迷信也确实持续到了二战的最后一刻,直到1945年,日本决策层还在幻想着苏联介入调停,让日本“体面地退出战争”。
然而,1945年8月8日,苏联撕毁尚未到期的《苏日中立条约》,对日宣战,还顺手攻占了原属日本的北方四岛。有日本人后来总结说,如果早知道苏联不仅不调停还要背后捅刀,我们在1945年年初就投降了,那样就不用挨美国的两颗原子弹。所以,战后的日本自然对苏联满腔怨恨,而研究国际法后,日本人发现,北方四岛问题竟然是个他们能跟苏联找茬的突破口。
日本问苏联要北方四岛,在他们看来有理有据:首先,日本在1945年8月14日就宣布投降了,而苏联对北方四岛的占领却是当年8月25日才开始的,我都投降了你还接着打,这没道理。其次,苏联对日开战时,《苏日中立条约》还在有效期内,苏联对日宣战本身就是违约行为,所以是“非法占领”。
就这样,日本开始在北方四岛问题上跟苏联耗上了。
日本错失最好时机
其实,对于北方四岛问题,苏联最开始挺“大度”。1956年,日本与苏联在伊尔库茨克发布的《日苏联合宣言》中表示,苏联将与日本正式签署和平协议,结束自1945年8月9日以来的战争状态,随后苏方向日方“让渡”(表示不带有承认主权性质)被苏军占领的“北方四岛”中的齿舞诸岛和色丹岛。虽然齿舞诸岛和色丹岛仅占北方四岛总面积的6%,但好歹体现了苏联不想跟日本闹翻的态度。
然而,这份苏方觉得很友善的宣言,在日本国内却遭到了反对。原因正如前所说,日本找苏联要岛,本来就是为了出胸中那口怨气,如今苏联只肯承认“让渡”,还只还两个小岛,日本的要岛行为就失去了意义。
此后不久,恰逢日本又和美国搞了个《安保条约》,条约规定只要受日方管辖的领土,美国就有权驻军。苏联打开地图一看,发现北方四岛若归还了日本,美军的基地几乎就可以拍到苏联远东舰队的脸上了。于是在《日美安保条约》正式签署的1960年,苏联正式照会日本,称“伊尔库茨克共识”已不算数,北方四岛今后不在双方谈判范围内。日本要岛的图谋在经历短暂春天后跌入漫漫长冬。
其实,日本对北方四岛的诉求有过一次最好的机遇期,那是在1991年4月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访日之时。当时,苏联已经穷得快揭不开锅,而日本正处于经济的全盛期。苏联和西方许多媒体都报道称,戈尔巴乔夫有意归还有争议的北方四岛,开价则是日本支付2000亿美元的援助款。这几乎是日本最好的一次“机遇”,只可惜,日本在关键时刻又“抠门”起来,只肯出280亿美元。另外,苏联提出的是一次付款,分别还岛；而日方的诉求则是一并还岛,分期付款。双方因为要价差距太大,最终不欢而散。
据时任自民党干事长的小泽一郎回忆,当时日本政界主流的观点是苏联眼看撑不下去了,待其解体后,日方的诉求更容易被满足。但令日方始料未及的是,新生的俄罗斯在经历虚弱期后迅速进入了普京所领导的对外强硬时代,而日本则陷入了“失去二十年”的经济停滞中。日本就这样错失了得偿所愿的最好机遇。
普京是在“戏耍”安倍?
梳理北方四岛问题的历史,我们不难发现,日俄在该问题层层累加了三道“锁”。第一,是日本的要岛诉求中,其实包含了要俄罗斯为当年的“背叛”致歉的含义,这是俄方无论如何难以接受的,因为这近乎于在颠覆战后秩序。第二,是俄罗斯担心日本在拿到岛屿后将其送给美国充当监视俄罗斯的军事基地,若真如此,俄罗斯相当于授人以柄。第三,是日俄之间始终存在深深的不信任,谁也不肯先迈出和解的第一步。
也正因如此,发誓要解决北方四岛问题的安倍晋三在上台后不断对俄方作出承诺:他频繁与普京互动,先后23次与其见面,希望建立双方的信任感。比如最近这次会面,据日媒报道,安倍在私下里已对普京承诺,即便俄方向日本移交了争议岛屿,日本也不会允许在其上建设美军基地,北方四岛将例外于《日美安保条约》。另外,几乎每一次与普京会面,安倍都表示日本珍视日俄友好,并且无意颠覆战后国际秩序。这种承诺之频繁,口气之明确,是他在访问其他二战参战国时所没有的。安倍试图用这种承诺表明,日本如今的诉求已经不再包含对俄的“怨气”,只是想要自身的“领土完整”。
如此卖力的沟通、承诺,似乎也终于“感动”了普京。此次俄方松口承诺可以考虑先还两岛,其实相当于宣布自身政策回到了当年《日苏联合宣言》的起点。不过,正如当年《日苏联合宣言》最终没落实一样,此次日俄达成的“共识”想落地也是难上加难。日本《东京新闻》日前就撰文指出,安倍对普京的让步,目前看都只是他个人做出的,而在日本国内,“要还就该四岛一起还”的呼声依然在民间占据主流。等待了70多年,最终却只拿到较小的两岛,这在日本人看来甚至不是妥协,而是彻底的失败。而放眼国际,安倍“不在北方四岛上驻军”的承诺并没有得到美国政府背书,日本也没有能力要求美国提供这种承诺——美国倒是有能力随时逼迫日本毁约。
所以,说来说去,安倍与普京在新加坡达成的共识,给日本人唯一的好消息似乎只有“普京愿意跟我们谈”这个信号。甚至这个信号也有可能是假的,普京没准只是在耍弄安倍——《产经新闻》就不无忧虑地指出,眼下俄罗斯正因乌克兰等问题遭受美日欧的联合制裁,如果北方四岛谈判真的就此步入正轨,俄方很可能将日本退出对俄制裁作为谈判的先决条件。
此外,还有日媒指出,对俄罗斯自身而言,其与周边国家有历史争议的领土远不止北方四岛这一块,如果这次随了日方的心愿,其他各国是否会群起效仿?这恐怕才是埋藏在普京心底最大的担忧。
一通分析下来,连日媒自己也普遍承认,眼下不是解决北方四岛的最佳时机——而这个“最佳时机”,恐怕永远也不会到来。
北方四岛,恐将成为永远横亘在日俄间的一个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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