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11的小红花
我们的双十一在“剁手”,英国人在做什么?
最近,无论是火车里,地铁上,还是巴士中,越来越多的英国人开始在胸前别一朵鲜红的虞美人花(poppy),甚至报纸头版人物、电视里的新闻主播也不例外。11月,胸前佩戴虞美人的英国人
就连我的同事克莉丝托尔,也是如此,不管什么穿着打扮,必在胸前别一支绿叶陪衬的虞美人。她之前在空军任过职,我便好奇,问这是否意味着一种荣誉?因为也曾见英国皇家和政要戴过。
她说不是,“英国人自一战结束后,一向有这个传统,每年的10月底11月初佩戴虞美人,直戴到和平纪念日(Remembrance Day)11月11日的上午11点——这时,全国数百万人都将停下手头做的事,集体静穆2分钟,追思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人。”
忙里偷闲的午后,她带我去了伦敦兰贝斯路上的帝国战争博物馆(Imperial War Museum)。今年的和平纪念日,这里是人们纷至沓来的重地。
秋叶金黄,四下静谧,象征昔日荣耀的“拉米利”和“坚定”号巨型舰炮矗立庭院,直指云霄。
抬头望,绿色穹顶高高在上,一扇圆窗洞开,成千上万朵虞美人花倾泻而下,瀑布一般,撒向地面,汇成一片红色海洋。
这件名为“哭泣之窗”(Weeping Window)的大型公共艺术作品,出自设计师汤姆·派伯(Tom Piper)和艺术家保罗·康明斯(Paul Cummins)之手,也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百年纪念”时,用888264朵手作虞美人将伦敦塔染成“血漫荒原与红色之海”的那对艺术家,每一朵都象征着一位在一战中牺牲陨落的士兵。帝国战争博物馆的“哭泣之窗”大型公共艺术作品
虞美人与和平之间的寓意,源自军医约翰·麦克雷中校(Lt. Col. John McCrae)于1915年5月写给阵亡战友的诗,他当时是被从英国的“自治领”加拿大派到欧洲大陆参战的,在战斗最惨烈的比利时西部和法国北部边境,他亲眼目睹了残忍的战争冲突带来的血腥、屠杀、死亡,以及哀鸿满地。
在炸开的弹坑里、新挖的坟地边,除了尸体、鲜血、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或是不知所终的枪炮声,见得最多的还有虞美人,许多生死未卜的协约国军队士兵会把这种鲜红的花朵摘下,夹在书信中寄回家。于是麦克雷中校写道:
“在法兰德斯原野,虞美人随风摇曳
开放在十字架间,一排排一行行
标示我们断魂的地方……
我们死去了。就在几天前
我们曾拥有生命
沐浴曙光又见璀璨夕阳
我们爱人也为人所爱,可现在却安息在
法兰德斯战场……”
这场历时四年多、席卷三十多个国家、令15亿人口流离失所的战争,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推动了科技和生产方式的进步,却对人类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创伤。
在帝国战争博物馆数码互动厅里,所有来参观“哭泣之窗”和穿越历史的人,都可以通过APP或者纸质卡片,分享他们对战争的感悟;也可以在线给家人发一封带有虞美人标记的祝福信,告诉他们你的爱——要知道,这在战争时期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展览的志愿者凯瑟琳,向我讲述了自己的家庭故事:她的祖父原是个羞涩的21岁威尔士小伙子,刚觅得一份当地小镇的书记员工作,一战就爆发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离开家乡,跨过海峡,不是为了旅行,而是往炮火纷飞的陌生之地送命……
“因为不知未来会怎样,便利用探亲假赶回来跟订过婚的姑娘举办了婚礼,这个姑娘便是我祖母。男人们都去了战场,妇女们便走出家门,走进工厂。”帝国战争博物馆数码互动厅
麦克雷中校的诗发表三年后,也就是1918年的11月,德国投降,一战结束。凯瑟琳的祖母战前只会烘培、编织,满怀对婚姻的玫色幻想。丈夫侥幸从战场回来,她已是两岁男孩的母亲、弹药厂里娴熟的女工。他们之间很少谈论战争,因为没什么太多让人愉悦的事。
在欧洲从事人道主义工作的美国教授莫伊娜·迈克尔(Moina Michael),从杂志上读到了《法兰德斯原野上》这首诗并深受感动,萌生了用虞美人作信物,来纪念阵亡将士的灵感。她从家附近的百货公司买回了25朵丝制的虞美人,零售募捐,为伤残士兵及军人福利筹款,马上被一抢而空。
与此同时,安娜·介朗(Anna Guérin)在法国北部组织那些因战争失去家人的妇女儿童,制作虞美人花,然后卖给美国的退伍军人组织,再由这些组织把手制花朵送给捐款人——“捐献”而非“购买”,成了之后世界各地慈善机构募捐活动的常规。
在两位优秀女性的奔走推动下,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相继确立了和平纪念日,并以佩戴虞美人花作为标志。这两人也被后世同称为“虞美人女士”(the poppy lady)。”
我在帝国军事博物馆的底楼,看到了橱窗里陈列的当年的一朵丝绸虞美人,颜色依旧鲜艳,像记忆从未褪去。边上是著名作家、广播员、被一战迫击炮重伤过的约翰·博因顿·普里斯特利(J. B. Priestley)的话:“从战场回来的那几年,我想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向前看,永不回头。”
为了能真正从精神和物质上帮助那些为和平流过血的人,1921年,英国陆军少校乔治·豪森(Major George Howsen)向退伍军人组织“英国军团”(British Legion)提议,每个成员做一些红色虞美人花在公众当中分发募款。各种以虞美人为创意的手办,很多由伤残军人制作
他自己为此设立了一个制花小作坊,雇佣的都是伤残军人。如今这家小工厂还在伦敦边上的苏里郡,仍然只雇佣了50人,他们大都是伤残退伍军人,每年却能做出4200万多只虞美人。这些花会由30多万志愿者在街头分发,募捐到的钱用来接济处境困难的退伍军人和军属。
11月11号上午,当大本钟敲响11下后, 全英各地静穆2分钟,然后打破寂静,各种纪念和庆祝活动登场:伦敦白厅纪念碑有皇家军团指挥下的老兵列队游行、女王出席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纪念仪式、伦敦塔护城河被10000朵火焰点亮、斯特拉特福奥林匹克公园里72,396个白色无名小人,代表索姆河战役中失踪的所有英联邦军人……
帝国战争博物馆的广场上,青年音乐组织RAW MATERIAL把伦敦年轻音乐家和诗人汇聚在一起,用诗歌与音符,来探讨“战争如何重塑了我们的生活?”
虞美人的主题店里,我也捐款得了一对小小的花朵耳钉,作为对卷入一战战场的14万中国劳工旅的缅怀。如果他们会知道当时的世界将如何走向,又会如何收场,一定没有人愿意远渡重洋,将骨肉埋葬在异国他乡。
19世纪的一位哲学家曾指出,总有一天,和平将在全世界范围内实现。人类所面临的挑战在于,这种世界性的和平要么是通过人类之间的互相理解实现的,要么是通过一场毁灭性的战争实现的。
麦克雷中校也在他那首脍炙人口的传世诗歌的最后,埋下了隐喻的结尾:
“你们若辜负了死去的我们
我们将永不瞑目,纵使虞美人
依旧绽放在法兰德斯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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