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谈论虚无,却把奖赏赐予生命”

西安晚报 2018-11-03 04:36 大字

◎薛庆国

《我的焦虑是一束火花》是旅法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创作于不同时期的诗歌短章选集。顾名思义,短章指篇幅较短的诗文篇章,其长度往往只有寥寥数行。需要说明的是,在形式上,这本诗选并不能反映阿多尼斯诗作的总体特征,因为他擅写长诗,其作品以长诗居多,甚至一本诗集就是一首完整的长诗。

在阿多尼斯笔下,有的短章独立成篇,没有标题;也有若干同一主题的短章,构成有标题的较长诗篇。为数众多的微小诗章,犹如分布在宇宙中的一颗颗“白矮星”,其体积虽小,但密度很高,热量惊人。它和体积更大的“星球”一起,共同构成了诗人辽阔而璀璨的诗歌星空。按照阿多尼斯自己的说法,“短章仿佛小草或幼苗,生长在长诗——大树——的荫下;短章是闪烁的星星,燃烧的蜡烛;长诗是尽情流溢的光明,是史诗的灯盏。两者只在形式上存在差异,本质上是密不可分的一体,共同构成了我的诗歌实践。”

收入这本诗选的《风中的树叶》(1958),选自诗人早年发表的第二部诗集。其中的50多首短章犹如一片片“风中的树叶”,虽然彼此独立地飘曳于风中,但它们来自同一棵大树,含有同样的汁液,在精神上属于一个整体。这些短章,让我们得以了解一位青年诗人早熟而独特的内在气质,也为我们解读他的诗歌创作提供了若干密码。在其中,诗人很少关注日常生活的琐屑细节,他通过诗歌表达的,既有一个思想新锐、跟现实格格不入的青年人的愤世嫉俗,更有对生命、存在、知识、真理、文明、历史等抽象命题具有哲学意味的思考,以及对阿拉伯传统文化的反思,对专制、落后的社会现实的抨击,对整个世界和时代的失望和期望。诗歌表达的,纯粹是诗人个体的声音,但其指向却是公共的——旨在变革诗人归属的社会、国家和民族,尤其是在思想和文化层面。短章的结构和修辞并不复杂,但语言具有高度的象征性和隐喻性。

早期作品中出现的基调,一直回荡、萦绕于阿多尼斯的整个诗歌生涯,但此后的作品旋律愈加丰富,诗意也更为浓郁。在不同阶段创作的短章里,诗人带着能听见“蓓蕾绽放时的喘息声”的耳朵,能看见“天际的睫毛”、“光的舟楫”的眼睛,怀着“试图为手里摆弄的石头装上两只翅膀”的童心,去观察、认识大千世界。由此,诗人创作了大量清新隽永、令人读完唇齿留香的短章,譬如:

夏天把它的罐子敲碎,冬天的时光停歇,

春天的一些碎片,被秋天的拖车牵引。

芬芳,从它母亲——玫瑰的子宫逸出,

开始了不归之旅:

是否,这就是意义的迁徙?

许多短章之所以回味无穷,给人印象深刻,不仅因为诗人在事物及其喻体之间,建立了富有想象力和美感的联系,还因为诗人将自己的情感和理念赋予其中:

昨天,当我在黎明醒来,

我看到太阳遮起脸庞,

或许它还沉浸于

有关夜的床榻的回忆。

当然,作为一位批判意识鲜明的思想家诗人,阿多尼斯的短章并不止于曼妙轻歌。在他的诗中,随处可见对落后的批判与鞭笞。这些短章绝不流于鄙俗,而是以高度形象化或富有哲理的形式呈现,且往往一针见血,掷地有声:

阿拉伯的时光:

一堵名叫永恒的墙上生长的苔藓。

暴力,几乎折断语言的枝干;

时间,已没有时间去跟上死亡的步伐。

阿多尼斯是一位有着鲜明而独特的诗歌语汇表的诗人。他的诗中,常出现天空、云彩、太阳、月亮、白昼、黑夜、风、雨等原初自然的意象,以及生命、死亡、空间、时间、爱情、欲望、梦想等关乎存在本源的语汇。阿多尼斯往往赋予这些语汇特有的言外之意,如同以下的“天空”:

那片天空,

昨天在我的诗中坠落,

那是一片乌黑的天空。

2009年以来,阿多尼斯曾多次到访中国。与他结识的许多中国朋友都对他身上展现的那种“大诗人状态”(欧阳江河语)感到钦佩。在我看来,这种“大诗人状态”体现为深邃的思考力,直达本质的洞察力,言说真理的勇气,对政治与现实先知般的预见力,以及不屑“属于某一个时刻”、却又坚信“一切时刻都属于我”的狷狂气质。它源自诗人永远以人的自由、尊严和解放为起点和指归,像儿童那样感受世界,像青年那样爱恋世界,像老者那样审视世界。

阿多尼斯应邀为朋友们题写赠语时,总喜欢写下《风中的树叶》里的最后一个短章:

闪亮地生活,创作一首诗;

前行,增加大地的宽广。

曾留下那么多脍炙人口优美诗篇的老诗人,为什么独爱这首看似平淡无奇的短诗?我曾就此问过阿多尼斯,但他对我会意一笑,说道:“这个问题,应该由你回答。”

在为写作这篇序言冥思苦想的时刻,在一个暑气扰人、世事烦心的夏日之夜,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人生固然可悲可叹;然而,人,只有闪亮地活着,才能穿越笼罩世界的黑雾;只有永不停歇地创造,才能把生命谱写成一首诗篇;只有义无反顾地前行,才能在大地上留下通往光明的履痕。是的,只有这样,逼仄而阴暗的人生才会豁然明朗。这是阿多尼斯在青年时期唱起的生命赞歌,也是他毕生信念和历程的写照。凭着对诗歌、对生命怀有的传教士一般的信念,年近九秩、饱经沧桑的老人,依然初衷不改,歌吟不辍:

我谈论虚无,

却把奖赏赐予生命。

诗篇中的风不会哼唱小曲,

它席卷,欢舞,高歌。

《我的焦虑是一束火花》,[叙利亚]阿多尼斯/著,薛庆国/译,译林出版社201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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