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斯的月亮
(09)
1960年,内华达山的老山民安塞尔·亚当斯风尘仆仆,来到落基山下的新墨西哥州。此行他照例扛着笨重的照相座机。
遥想三五少年时,他偶然去约塞米蒂国家公园,过了一把拍照片的瘾,竟鬼使神差地迷上了这种瞬间游戏,一发不可收,而此前他每天都按部就班地敲打键盘,一心做着钢琴家的白日梦。人生的转变往往就像按一下快门那样迅捷,是何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迷了一生的东西毕竟是缘。自打二十五岁时拍摄《约塞米蒂的半圆丘》,一夜名声鹊起,如今的他,已被公认为美国当代风景摄影大师,佳作等身,开一代先河。
其实,亚当斯的摄影生涯一直踏着旋律走路,他已习惯于用眼睛谛听自然界的声音。只要镜头一对准风景,这怪老头的行为就更像尽职的清道夫,他坚持不懈地把人这种讨厌的动物驱赶出画面,以防污染,这方面他有洁癖。人对于大自然,好比蝗虫对于庄稼。
此行到新墨西哥州已经是第五次了,前几次他的创作收获总算不大不小:在北部拍出过谐谑曲一般的小白杨,那幅作品无论构图层次影调都让他得意,技术上也摈弃了他惯常使用的小光圈;此外他还拍了几张妇人、沙丘、干打垒土墙什么的。这一回卷土重来,亚当斯心里寻找的是月亮。
月亮是永远的诱惑,亚当斯无法摆脱它的磁力,他的作品中不能没有月亮。
月亮有许多种。大都会的病态之月亚当斯不屑一顾,而情人地带的月亮又总是色迷迷的且患有偷窥欲,他要寻找的月亮健康、原始,没有被颂歌和诅咒污染,也不曾被种种哲理弄得疲惫不堪。这天宇中不发光的反光体,夜王国的统治者,阳光一经它冷却再洒向大地,世界即变得宁静神秘。
这一个晚上天气睛朗,怀着突然袭来的创作欲,亚当斯像老狐狸一样山行,总觉得脚踩着一段熟悉的旋律,仿佛是德彪西著名的《贝加莫组曲》第三乐章,那是月光的旋律,自己早年弹过的,他随着旋律,嘴里反复哼出的却是魏尔伦的诗句:“去参加欢畅的假面舞与贝加莫舞”,这时刻能想起这样的曲子和诗总归算好兆头。他收紧了心,乱喘粗气。
亚当斯架好了照相机,月亮出现在眼前,他和新墨西哥大地同时感受到月光的重量。天边的云带飘浮如白绸子,落基山脉的雪峰在远处闪光。他有点儿魂不守舍,望着月亮上模糊的斑纹,想起中国人曾说那是一个女人的宫殿,而在自己看来,今晚的月亮是上帝之眼,咄咄逼人,只有像他这样心如明镜的人才敢于仰视。
一阵胡思乱想之后,亚当斯定了定神,极力排除掉欣喜若狂的个人情绪,恢复了大师常态,目光冷静深邃。面前的景物那么清晰:树木,村落,小教堂屋顶和墓地的白十字架,生命正以梦幻和死亡两种形式在安睡。栅栏的影子悄悄移动。风发出宇宙长笛的声音。草地起伏绵延。田野在呼吸。女人在月光下怀孕。而在这一切之上,月亮是辽远的,无机、冷寂、原始又永恒。天幕深蓝,没有星辰。
还等什么?亚当斯启动了快门。
1960年,在新墨西哥州北部一个真正的夜晚,安塞尔·亚当斯完成了这幅不朽的摄影名作,黑白胶片,小光圈,题名为《月出》,宏大如史诗。
二十多年以后我来到美国,其时安塞尔·亚当斯已谢世四载。夜晚走在新墨西哥州的原野,感觉仍走不出大师的画面。我仰视天空,月亮仍那样迷人——不,惊心动魄。
下期关注:艾青是一座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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