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个动人的故事,你就不会输

合肥晚报 2018-05-06 01:03 大字

在电影的最终,导演实诚地打上了一行字:故事灵感来自于茨威格的书。

其实并没有所谓原著小说,对于茨威格有所了解的人都会恍然大悟,弥漫于电影中浓稠的“昨日感”与“欧洲味儿”,都来自于《昨日的世界》。

洋葱或是套娃

你可能从一开始就会质疑,电影怎么可以这样拍?而又不由自主中了一层层故事的“圈套”愈陷愈深,不得不感叹:一切又都是那么合理。

《布达佩斯大饭店》,作为美国导演韦斯·安德森的第八部电影长片,是一场绝对的个人风格秀。

当然也可以试着从蛛丝马迹的细节中考据,以统计他在向多少位前辈大师致敬,但那是一份呆萌而无味的事业,无论“故意”植入了多少大师手笔,他的电影终究是他的。

他的电影,很文艺而很好看,如一部优秀的小说,没有漫长的沉闷和泛滥的抒情,笔调机智凝练,是对观者脑力和专注力的一次考验,稍一分神便错过无数。

那么第一层评析就点到即止吧,如同电影中故事的第一层,阅历写在脸上的作家和调皮的孙子,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将观众引入下一层的故事,至于老作家在结尾时复制了一个道破天机的轨迹,那是后话了。

如同洋葱或是套娃,第二层就此揭开。在“雕栏玉砌应犹在”的叹息声中,年轻的作家登场。此时的布达佩斯大饭店,建筑依然恢弘,而内在陈设无不呈现出一种“迷人的破败感”,住客寥寥,管理松散,曾经名流云集的度假胜地,已成为少数文艺从业者寻求另类灵感的“虚度光阴”之所。

年轻的作家很快融入到了怀旧与荒诞混杂的氛围中,到底不虚此行。如第一层故事中的老年作家所言,“如果你是一个作家,人们便会带着自己的故事来找你”,在一次浴室偶遇后,酒店的实际拥有者,年迈的穆斯塔法先生,郑重地向他托付了自己珍藏一生的故事。

第三层故事,从“零”开始。那个时候的穆斯塔法先生,还叫做“零”,“零”是大饭店新招入的门童,身为孤身流亡的难民,“零”的名字寓意着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一无所有。但幸运的是,他遇到了人人都爱的饭店经理古斯塔夫先生,从此开始了从无到有,而又从有归于无的悲欢人生。

古斯塔夫的故事,是电影真正的内核,由“零”来叙述。

古斯塔夫并非一个主流的绅士形象,对于他的人性的剖析,却比之前剥开的每一层洋葱都更令人称奇,或者应该说,他这个人本身,就散发着一种无可救药的“破败感”。

永远穿着紫色燕尾服,对古龙水不离不弃,在饭店客人中左右逢源,被误解为“小白脸”也毫不在意。他对大饭店门童的职业素养,提出了长篇大论的要求,对于饭店管理的各个环节,每天不厌其烦重复讲述,当下属们一边听其训导一边吃完了许多餐后,他自己只能回到蜗居里粗茶淡饭。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原本热热闹闹,除了偶尔被人嫌弃,到底一切都在掌控中,但一夜之间,那个世界一去不返。

“他”的那个世界

那一夜,与古斯塔夫先生相恋长达19年的超级女富豪D夫人在家中离奇身亡,她名下的报纸刊登了这条新闻,被送到了她名下的布达佩斯大饭店。古斯塔夫先生怀着人人都能“看出来”的目的,带着他的得意助手“零”立刻动身前往鲁兹,去寻求可能的遗产继承权。至此也卷入了一场穷凶极恶的豪门遗产争夺战。

那是古斯塔夫内在世界的巨变,而在外面的世界里,一场泯灭人性的战争正在让一切俗世纷争都失去意义。法西斯的势力范围急速蔓延。

古斯塔夫夺走了遗嘱中赠予他的名画,这激起了一个权势家族的报复欲。他从此陷入了诬告中,并穿梭于法西斯的阴云下。

在这一轮角逐中,古斯塔夫凭借固有的“生存法则”和“零”的帮助仍能艰难取胜。他不仅洗清了谋杀罪名,还继承了D夫人的全部遗产,成为了比谁都更富有的人。

古斯塔夫的故事,本该在此画上一个温柔富贵的句号。故事里外的人们都忘了,在金钱、权力所操控的罪恶之外,一片即将笼罩一切的黑暗正在袭来。

上一次,在前往鲁兹的火车中,身陷法西斯暴力威胁的两人被一位军官所救,古斯塔夫为此感叹:“在这野蛮的屠宰场里,还是存在一丝丝微弱的文明之光——那就是人性。”

而这一次,当“零”再度因为身份问题被羞辱,他依然选择了挺身而出,而结果,是牺牲了自己。

一切,猝不及防又无可奈何。

此时你才终于串起了导演一路上埋下的线索——古斯塔夫此前每一次的化险为夷,都源于他无可救药地与人为善。拯救他们的法西斯军官,幼年时曾随母亲住在布达佩斯大饭店,在孤独中得到过古斯塔夫的安慰;他欣赏“零”的爱人阿加莎,终究是因为她的纯洁;甚至在监狱中,他也会固执地劝说他人喝一碗汤吧,而被感化的人最终助他越狱成功;他与D夫人备受指摘的恋情里,有他对于“花朵凋残”时的怜惜。

被讥讽为娘娘腔的古斯塔夫,为了捍卫朋友的尊严从未迟疑,直至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零”说:“属于他的那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了,但他依然以优雅去维持幻象。”

带走那个世界的,是突如其来的战争,是随之来到的科技革命,是工业生产对于生活方式的冲击,是义无反顾的时间。

“零”成为古斯塔夫的唯一继承人,但战争带走了他的爱人和孩子。后来,他倾尽所有换得了大饭店的所有权,余生唯一的快乐是在那间单人宿舍里回味从前的美好时光。

在电影的最终,导演实诚地打上了一行字:故事灵感来自于茨威格的书。

其实并没有所谓原著小说,对于茨威格有所了解的人都会恍然大悟,弥漫于电影中浓稠的“昨日感”与“欧洲味儿”,都来自于《昨日的世界》。

在茨威格这个横渡大西洋、一路流亡到巴西的欧洲犹太人笔下,奥地利帝国的太平盛世,和永远焕发青春的巴黎,那美丽而合乎情理的“昨日”的欧洲,有着如李清照“沉醉不知归路”般的无忧无虑,又绝不仅止于此,他时刻将故国明月与今日创痛放在一起,思辨现代社会与文明,作为读者,必须时时与身受法西斯驱逐的作家一起,一次次地经历繁华一夜被摧毁,光辉转眼成阴霾,而保持极度的警醒。

昨日,南十字星给身处人生最晦暗时刻的欧洲人带来了慰藉,今天的电影中,老作家最终带着对于往日优雅的一份留恋前往南美,追寻某种失落的美,也成就了导演的布局。

对于“灵感来源”也要坦白交代的导演,奉献了这个时代里一份稀缺的优雅。

一生热热闹闹的古斯塔夫先生对于生命有着清醒的理解——它转瞬即逝,虚幻而无情。

既然生命有限,不如用它去写一个动人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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