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趾高气昂》:生在“巴黎的阿富汗”

澎湃新闻 2018-04-19 15:36 大字

位于巴黎北郊的圣德尼省是全法国犯罪率最高的地区之一。下辖的奥纳丛林市(Aulnay-sous-Bois)距离市中心不过13.9公里,从行政关系上来说,这里隶属大巴黎;但浪漫之都的繁华、唯美与悠远又跟这里毫无瓜葛。

奥纳丛林如同无法被阳光关照的角落,毒品交易、私斗、抢劫在或明或暗处野蛮生长;之所以为外界所知,还要拜2005年10月爆发的“城郊大骚乱”所赐。那场骚乱的主力军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几乎都是移民二代,他们从走上街头抗议警察执法过当,到以焚烧汽车、抢掠商店发泄不满,持续了20天之久。

骚扰过后,奥纳丛林与“巴黎”的距离并没有变得更近,也依旧是第三世界移民的首选或者说无可选择的落脚地,一代又一代的孩子继续在那里长大成人。当那场骚乱过去十年之后,如今的奥纳丛林的孩子是怎样的面貌?他们对于生活周遭有何种认识,又对未来有哪些憧憬?在当地中学教授短片拍摄的奥利维耶·巴比内(Olivier Babinet)试图通过影像寻找答案。

在奥纳丛林的四年中,巴比内先是以当地为背景,拍摄了几部虚构的叙事短片。最终,他将镜头对准11个生活在奥纳丛林的青少年,完成了纪录片《趾高气昂》(Swagger)。日前,巴比内来到“上海师大电影学堂大师班”,与中国的观众分享关于这部作品的种种。

《趾高气昂》里的11个孩子性格不同、经历各异、见解有别,有人尽情在镜头展示自己对时尚的热爱,有人紧张到连自己的名字也无法说出;有人挣扎于正邪的选择,有人小小年纪便开始为理想蓄力;有人把来到奥纳丛林视为最美好的经历,有人心心念念遥远的故乡。

另一方面,这些孩子也不乏一些共同点:他们全都是移民,虽然都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但并不认为自己是法国人;他们笑称自己是在“巴黎的阿富汗”,各自掌握着一套生存法则。

“在“巴黎城郊大骚乱”以及法国遭遇了一些恐怖袭击之后,政治形式变得动荡起来。不论是极右主义者还是左派,讲到生活在巴黎城郊的年轻人时,情绪都很复杂。我觉得自己站在政治人物和那些孩子们的中点,有责任做些什么。一方面,我常常被那些孩子感动,看到他们充满了朝气,有不少还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但是另一方面,我也为他们的未来感到担心,所以我想到要把话语权交到这些孩子手上,让他们自己来发声。”

“我所在的这所学校,距离巴黎市中心不过20公里。但这些孩子周围根本看不到一个土生土长的法国人,而在后者眼中,他们被打上了“郊区”的烙印。我想用这部纪录片颠覆这样的认识。” 谈到拍摄这部纪录片的初衷时,巴比内如是说。在他看来,如今的法国社会处在一种割裂的状态,而他希望《趾高气昂》能缝合些许碎片。

奥利维耶·巴比内

巴比内表示,他在拍摄时尽可能站在平等的角度,真实呈现这些孩子的所思所想,其中也包括一些并不可取的偏见,比如他们认为罗姆人大都是懒惰的小偷。“这些常常沦为种族主义受害者的孩子,本身也有种族主义的看法。我想从一个公正的角度展示他们的这种想法,借此说明,其实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存在偏见。”

关于呈现的方式,通常在表现孩子的纪录片中,摄影机扮演着旁观者的眼睛的角色,忠实地记录这些孩子生活的日常场景,比如尼古拉·菲利伯特的《是和有》、劳伦·冈泰的《课室风云》(虽然是纪录片风格的剧情片)。而在《趾高气昂》里则并非如此,更多的时候,摄影机的存在是作为一个听众,聆听孩子们的独白。老实说,在观看的过程中,我对巴比内采用这样的方式感到非常不解:明明从旁记录,积累素材,再剪辑出有趣的片段,这部纪录片会更“好看”。通常这样以一段段陈述嫁接的结构,只适用于曲折离奇的经历或耸人听闻的题材,比如王兵的《禾凤鸣》。直到这次面对导演,我的疑惑才解开。

“一开始,我就想好要单独拍摄这些孩子。因为如果摄影机对准的是群体的话,那些会说话、会表现的孩子总是最终会占据镜头。实际上,当我们提到生活在巴黎郊区的这些孩子的时候,往往把他们看作一个整体,认为他们就是习惯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的那群人。但是,据我观察,这样的认识并不正确。他们其实跟所有地方、所有国家的青少年群体一样,里面的个体往往是独具个性的。所以,我想要把话语权平均地分给每一个孩子。”

于是,我才恍然大悟,巴比内以一种近似间离效果的手法,提醒观众,这些孩子不是“素材”,他们的讲述或许并不那么生动有趣,但他们每一个都是鲜活的生命,展露的是内在的真实。

《趾高气昂》打破纪录片陈规的方面还不仅于此。巴比内通过一些脱离日常的画面,比如好像是科幻片一般的多部无人机盘旋在高楼间的画面,以及穿插的宛如MV一般的歌曲片段,营造出一种超现实的氛围。

然而,在导演本人看来,前者并非为了令观众感受到超现实,或者说,我们这些生活在安宁环境里的人感受到的超现实,就是奥纳丛林的现实,因为在法国接连遭遇恐袭之后,巴黎警察开始使用无人机在郊区执法。另一方面,无人机也代表着孩子们的未来,代表着改变的希望。

至于音乐,则是孩子们内心情绪的外在表达。这次为《趾高气昂》操刀原声的是大名鼎鼎的Air乐队的成员Jean-Benoit Dunkel。谈到这次合作,巴比内说:“很幸运能找到Dunkel。我一直很喜欢他的音乐,在构思《趾高气昂》的时候,也在听他的专辑,但之前其实并不认识他。之所以找他来为《趾高气昂》配乐,是因为我从他的音乐里感受到一种少年的气息,有些敏感,又带点甜蜜。《趾高气昂》里穿插的歌曲非常多样化。我知道人们会以为这些孩子通常只听嘻哈或者R&B,但其实他们也有感性的一面,也会听爵士。”

除了之前提到的呈现的方法之外,《趾高气昂》带给我的另一大困惑是它的片名Swagge。虽然影片的最后一幕打出它出自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乡巴佬在这儿晃来晃去,就在我们仙后安歇处近旁?”(What hempen home-spuns have we swaggering here, so near the cradle of the fairy queen?),但究竟有何引申义仍令人好奇。对此,巴比内解释说:“我刚到奥纳丛林的时候,发现当地的年轻人很喜欢用“swagger”这个词。它似乎来自美国俚语,“你有swagger”差不多就是“你挺酷的”“你有X格”的意思。当我开始拍摄这些孩子的时候,我用到了这个词,他们却看看我说,“这个词已经落伍啦”。当时,我觉得自己有点丢脸,就特意上网搜了一下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结果发现它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最早就出现在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里。随着时间的推进,它的词意在流行语境中不断变化。然而,我最欣赏的还是它的本意——一种有尊严的姿态,就像我拍的那些孩子们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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