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恩格伦: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一战的延长线上
第一次世界大战于1918年落下帷幕,至今已有100年时间。一战不仅给欧洲,更是给世界、无数普通人投下了阴影。在那场大战中,许许多多人有过希望、愤怒、同情、悲哀,然后死在无不为人之的地方,变成故纸堆中的数字——他们不是操控战争的人,而是了解战争是什么感觉的普通人。
《美丽与哀愁:第一次世界大战个人史》作者皮特·恩格伦认为,一战“被有同样破坏性和残酷性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阴影掩盖了。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一战后的世界里,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其延长线上”。该书发源于这样一个问题:战争是怎样的感觉?皮特·恩格伦无意复述将帅们的功绩,他将全部目光投向那些被遮蔽的“小人物”——他选择23个来自不同阶级、国家、阵营的普通人作为主角,由他们的生命史抵达“真实”的战争。
《美丽与哀愁:第—次世界大战个人史》,中信出版社·新思文化,2017年11月
他们当中有亢奋或消沉的士兵、对战争游戏抱有幻想的探险家、成为医疗组织司机的知识女性、后方的主妇与儿童、冷眼观察军政人物的公务员,还有为人熟知的大作家卡夫卡……他们之中有的成为英雄,有的死伤,有的陷入疯狂。然而他们的事迹不曾进入过公众的视野,只是在死神敲门时急切地写着日记或书信。
皮特·恩格伦以个体的感受、丰富的细节体现战争的复杂性。在《美丽与哀愁》中,灼热的弹片、飞跃在海面的海豚、军人们的歌声……无数细节时刻涌动于读者感官之间,像电影般一幕幕播放。
皮特·恩格伦(Peter Englund),1957年生于瑞典布登,他是作家、历史学家、乌普萨拉大学教授,作品被译成15种语言传播在世界各地。2002年,入选瑞典学院(颁发诺贝尔文学奖的机构)院士;2009年至2015年5月31日,担任瑞典学院常任秘书。不同于大多数历史学家,他不是在书斋,而是在战地获得了更真实的战争体验——他曾经长期在巴尔干地区、阿富汗、伊朗从事战地记者工作。
澎湃新闻专访了《美丽与哀愁:第一次世界大战个人史》的作者皮特·恩格伦,请他谈谈该书的写作过程,以及他对一战的理解。以下为访谈正文。
皮特·恩格伦
澎湃新闻:您希望以此书纪念卡尔·恩格伦,他是您的家人吗?您写作本书的缘起是什么?
皮特·恩格伦:很久以前,在我的一次演讲之后,有一个人走上来问我:“你有一个亲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战死,你知道吗?”我查阅了不同的战争记录,真的发现了这个卡尔·恩格伦。他参加了澳大利亚军队,在1918年9月10日的一次战事中负伤,三天后去世。不过,他当然不是我写这部书的主要原因。
我长期以来就在做有关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教学和研究,而且它持续吸引着我。这不仅仅是因为它本身是20世纪的一场浩劫,而且它还是一系列悲剧的开端,没有一战就不会有希特勒,不会有二战,甚至冷战也不会发生。实际上,它应该算是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之后欧洲史上最重大的事件,没有之一。此外,在从1939年到1945年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一切都更加轮廓鲜明:光明对战黑暗,正义对战邪恶,民主对战专制,等等。但是,一战无法像二战那样被简单地总结。
一战是对现代欧洲有着重大意义的事件,但被有同样破坏性和残酷性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阴影掩盖了。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一战后的世界里,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其延长线上。
澎湃新闻:为了本书的写作,您都收集了哪些材料?有接触过书中提及人物的后人吗?
皮特·恩格伦:我收集了不同类型的个人资料:信件、日记、回忆录等,还有讲述战争中日常生活和个人感觉的文字材料。
找到这些资料并不难,问题是选择将哪些写入书中。大家都知道,一战是一次“文学性的”战争,因为相对其他的战争,一战中的人更多地用写作等文学方式来留下记录(到后来,就有了其他的记录方式,比如照片、电影等等)。
我和几位书中人物的后代有过联系,不过那是在这部书已经出版之后。他们对这部书的反应是完全肯定的。
澎湃新闻:您如何选择讲述哪些人的故事,您是否尝试覆盖战争的方方面面?
皮特·恩格伦:我最初的想法是展现战争的多样性,于是我想要找到不同性别、不同国籍、不同年龄、不同阵营、不同职责的人——显然不仅是士兵。而且,我希望让读者看到战争的全景,而不是只看到西线战场——西线已经被当做这场大战的代表性记忆。所以,一战的其他舞台也都呈现在此:意大利、巴尔干、东线战场、非洲、美索不达米亚、巴勒斯坦。
我在书中讲述的是二十几个个体,我无意假装他们能够代表战争中的所有人,他们只能代表他们自身。问题不在于搜集所有有趣的人,而是要决定选择哪几个人!这本书可以轻轻松松变成现在的十倍厚,也可以变成现在的百倍薄,虽然我曾经为此感到无所适从,但我还是搁下了笔。
澎湃新闻:本书中有非常多细节描写,仿佛是采访过亲历者一般。您如何将日记等材料转化成现在的文字?其中有合理想象的成分吗?
皮特·恩格伦:细节这一点正是指导我收集材料的重点:我着意寻找的就是有这类细节丰富性的材料。这一直是我选材的中心原则。所以说,不,我没有编造出什么。因为也不需要编造。
澎湃新闻:作家罗伯特·穆齐尔和弗朗茨·卡夫卡为中国读者熟知,他们在一战中的经历是怎样的?
皮特·恩格伦:在我写到这两位作家的时候,我自己能清楚看到,他们自己在一战中的经历对他们的创作有多么重要的影响。
穆齐尔自己是参战军人,尽管也是越来越不情愿的。卡夫卡对参军也考虑过很久。他们的伟大在于,他们能够把常常是荒谬的现实转化为伟大的文学,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罗伯特·穆齐尔
弗朗茨·卡夫卡
澎湃新闻:在本书的23个人物中,哪个人物的经历最触动您?
皮特·恩格伦:这是很难说的。也许是克雷斯腾·安德烈森:他和千百万无名的战争参加者一样,是被拖进了一个宏大而看起来难以忍受的历史洪流中,这个洪流是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不能把握的,而且最渴望摆脱的,但是最终,这还是成了他的命运。
克雷斯腾·安德烈森(左)
澎湃新闻:您不断在巴尔干、阿富汗、伊朗等地从事战地记者的工作,为什么您会选择前往这些战区?您的战争体验对本书的写作有什么影响?
皮特·恩格伦:原因有很多。首先,虽然我捍卫在象牙塔中观察周围的世界、进行学术研究的权利,然而,至少对我来说,一直坐在象牙塔中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大事件正在发生的时候。于是我感到我需要亲眼看看真相,哪怕只是真相的一小部分。我无法忍受这种想法,无法假装那些事情没有发生。
其次,因为我写了几本关于战争的书,如果我仅仅是远远观察战争,那好像有点奇怪。个人的战争体验让我成为一个更好的历史学家,我确信是这样。我看到了许多其他人从纸上无法看到的东西。
我亲身经历了很多不愉快的战事,但是这种经历,正是对我写这部书最有影响的一种悖论,就是说你自己是一个战争目击者,总是知道什么事情是“怎样”发生的,而不仅仅是发生了“什么”。一个人的行为必须以那个人自己的选择为出发点来理解,而这种选择是由其时其地才能知道的情况来决定的。
澎湃新闻:参与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发感觉如何?
皮特·恩格伦:当然,这是一项重大的责任,但它也是件十分令人愉快的事。阅读现代文学中最伟大的作品,并且持续接触新作,这过程本身就是一项奖赏。
澎湃新闻:1918年一战结束,今年正好是100周年。您认为一战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皮特·恩格伦:一战对不同人有不同的影响方式。由于失去的东西,千百万人的生活被永久地改变了。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幻想,失去了自己的健康、自己的名誉。没有人在失去了这些之后而不改变的。
一战尤其是永远地改变了欧洲,甚至也永远改变了世界。1914年欧洲是世界的中心。到1918年以后就再也不是了。俄罗斯变成了苏联。早先还那么胆怯的美国成为一个超级大国,尤其是在经济上成为大国。日本也因而建立了坚实基础,崛起为一个地区性的、咄咄逼人的大国。而老朽的欧洲殖民大国,不论他们是战败国还是战胜国,都已经风光不再。
从一战中,我们学到了重要的一课,那就是一场战争的开始是多么轻易,尤其是在狂怒情绪的冲击之下,然而终结一场战争却是多么困难。因为,战争在引发之后便走向极其难以预测的方向,使人们总是与最初的目标擦肩而过。有时战争甚至会摧毁那些人最初想要保护的东西。
(本文有赖于中信出版社毛静编辑联络,《美丽与哀愁:第一次世界大战个人史》校注者万之先生、编辑彭琳编译,特此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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