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只兔子睡着了——读刘频诗集《雷公根笔记》
□绿了红了
刘频,是一位真正的诗人。
乍看上去就是一个司空见惯的寻常人,他不像传说中的诗人那样或多话抑或寡言,他只是坐在那里,吸烟,倾听,思考,微笑,话少而缓慢而谦和,以一个播音员的标准音质,以一个诗人的纯粹语调。
倘若我是一个肖像画家,我会很喜欢为刘频画像——他面部硬朗,线条有力,单眼皮眼睛隐约带有家族印记,这样的特征本应配备以铿锵的气质,但刘频眼神里传递出来的异样温和却大大削弱了来自面部的硬度,嗓音的低沉醇厚也起到了有效的抵抗作用,使之在整体气质趋向谦和,并在谦和之中拥有一种有别于他人的异质性。2011年,我的老友铁鹤舞在刘频第一本诗集《浮世清泉》的读书文章《拿刘频下酒》一文中,是这样描写刘频的:“……话说得极慢,一字接一字,烟抽得极凶,一根接一根,笑起来脸上有那么几根褶子,这些时隐时现的褶子使得刘频时而显得意味深长,时而显得不那么意味深长。”亦写得到位。
大多数人的文字是文如其人的,长什么样,就写什么样的文章或者诗歌。但刘频是一个例外,他的相貌和他的诗歌反差很大,一个是低调谦和慢性子的寻常样貌人 ,一个却先锐前卫、丰富深刻,是他的诗的国的王。
在一个暴雨之夜,我打开刘频的《雷公根笔记》,从后记开始阅读。
窗外的暴雨,下了整整一个白天,又下了整整一个夜晚,仍没有丝毫停歇之意,好一场没有节制的雨。幸好,刘频的诗歌语言是有节制的。
对节制的前卫的语言,我一向有偏好。
儒家对语言的最基本要求就是节制,在此基础上,是要求语言有风骨和无限生发性。我想,刘频是与之暗合的。《雷公根笔记》的诗歌语言结实有力度,意气骏爽,言辞端直,意象前卫奇异,还杂糅调和了东西方诗歌意象的成分,风格既劲气纵横,又内敛平和。同时,在刘频的这些短诗中,主题和题材之宽泛丰富令人吃惊,这叫人想起中国武侠小说的描写——武林高手达到一定境界后,便可无剑似有剑,无招胜有招,撒豆成兵,摘叶飞花,身边诸物皆为所用。刘频也同样已然拥有这种信手拈来的功力,他能从常人司空见惯的场景、事物、事件中析出诗意,将隐匿不出的诗意提拎出来,命其褪去隐身衣,立正、敬礼,并大声报到。
刘频写《理财师》,只短短三行就读出一种企图……
“用一只羊,赚三头豹子
他用豹子的眼神看我
就像看一个VIP账户”
刘频写《一万只兔子睡着了》,也是三行便写出了兔子易惊的天性,以及一种意味深长——
“一万只兔子在桉树的秋风里睡着了
一万只兔子的睡眠,是一只兔子的睡眠
一只兔子的睡眠,是一万只兔子的睡眠”
刘频写《蛇王》,你能感受到一种神秘和诡异的力量——
“……
他站在院子里,用细雨绵绵的鼻音告诉他们
在方圆三十公里的山区
有三条蛇已经出洞,还有一条
犹豫着,离洞口尚有半尺”
刘频写《辛亥百年》:“一堵老墙,用尽最后一口气/突出了定在身上一百年的钉子/它来不及摸摸体内铁锈的痛/就摇摇晃晃,倒了下来/墙上那幅威严的遗像/哐当一声,在晚饭时分摔碎了”;他写《衰老》:“衰老像一场大雾/从远处,缓然弥漫而来……”;他写《在私人电影院》:“看电影需要黑/我就问他们借来一点黑(好比借他们的隐私一样难)……”;他写《飞机里,一只蚊子,在飞》:“一只蚊子,不明国籍,在飞机舱里/……它服从于中年机长失恋的大方向/在一种强大的飞行里/它植入另一种迷你式的飞行……”;他还写《瓦房上的故事》《1975年的善良》《玛丽阿姨的洗衣店》《绞刑师阿尔法特》《挪威的雪》《小镇化肥史》《罗汉果》《地理老师的抒情诗》《流水急速冲进抽水马桶》《椅子》《把死亡暴打一顿》《间谍》《洗手的法医》《西红柿的溃败》《清代宫廷老师的识字教学》等等。
更难得的是,其诗歌的切入角度常常出人意料,干脆刚劲,突发奇力,屡发奇招,其诗歌思维指向的无限生发性和多种可能性又颇为丰富多变,这使得《雷公根笔记》带上了明显的刘频个体特征,使得读者在阅读时轻易就获得一种新鲜的饱满的阅读快感,常常使人读后惊诧地发出暗叹:“原来诗歌可以这样写,原来思维角度可以这样转换,思维方向可以这样互转……”比如在《冰淇淋融化了》:“在炎热的烈日下面/我们看到掉在马路上的冰淇淋/直接融化了/其实,冰淇淋是在想了两秒以后/才开始融化的”,在这个我们千万人都看到过的小场景中,只有刘频以诗人的眼光看到冰淇淋的短暂犹豫,仿佛冰淇淋掉地后一下子愣了,待反应过来,这才无奈地化了。
刘频写《生铁》只区区两行诗,你便可读出一种逆向念头——
愤世嫉俗的铁
在暴雨中,抢回了身上锈蚀的腥味
刘频写《换毛》也仅仅三行诗,背景深远庞大,然而细节独特,结尾流转奇异——
动物们在深秋里换毛,愉悦的喘息响彻山谷
我无毛可换
我在派出所里,换第三代身份证
刘频写《新新普罗米修斯》,由大转小,结尾意外而陡然,有不动声色的幽默——
他把天堂守门人麻翻
他从天堂成功盗得了天火,心在怦怦狂跳
他想了一天,终于想起来了。于是
他用天火美滋滋地点燃了一支香烟
刘频写《看手相的鹰》,有一种怒痛,有一种禅味——
看手相的鹰
强迫光转弯
它在羊的身体里
彻夜搜查一把刀子
刘频写《恶魔》,是崭新的惊险角度——
恶魔和我们
围坐在树荫下的草地上
他亲切地鼓励我们畅谈理想、未来
在我们热烈的发言中
恶魔不时点着头,搓着手掌
他的声音点燃了马亚加湖边的晚霞
末路,他深沉地谈起
他早年作为一个好人的体会
与《恶魔》相近的是《丑恶向我迎面走来》:“……我没有回避,拒绝,或者回击/我和很多人一样,向他点头,问好/在同一条路上,我们多次相遇/在和他迎面相逢的时刻/我把当年攥紧的拳头松开/变成礼貌性的握手”。这两首诗,相信很多人读了之后都会跟我有同样的感受和反应,因为我们会从中看到自己被衣衫遮住的隐秘人性。
我个人最喜欢的是这首《被龙卷风追赶的人》——
那个长着马脸的人
在旷野上,被龙卷风追得疯一样跑
黑风暴压低辽阔的翅膀,刮过大地
一次次,几乎揪住了他的衣领
但后来我们才渐渐看出名堂
这个长着马脸的人,根本不是被追赶者
正是他,跑在时间前面
领着龙卷风不停地狂奔
前四句画面感很强,背景混沌一片,有古希腊神话传说的味道,还有欧洲古典油画的质感,场面的急促惊险,因那个人长着马脸而更显得尤为具体,似乎在诗歌的后半段就要写到这个长着马脸的人将被龙卷风卷起、撕裂,因为龙卷风“一次次,几乎揪住了他的衣领”。然而后四句却出人意料,结尾突然逆转,长着马脸的人其实不是被追赶,而是一直在领跑,在混沌的大地与风戏耍,这个结局令整首短诗的境界因此陡然变得深邃迷人,而一个人可以像遛宠物一样遛着龙卷风,这又是何等气势?
我想,刘频和这个长着马脸的人一样,是一个遛风的人,完全可以领跑一种先锋的诗歌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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