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岛随想
□徐淼
前一天在摩纳哥被游人挤得焦头烂额,一到戛纳,我便只想找个没人的海滩躺下。此时并非电影节旺季,节庆宫门口也没有光彩照人的明星,只有好多游客在红毯上摆造型拍照。我漫无目的地朝着港口方向走去,无意中看到有游船将要开往海岛,我连名字都没看,就买了票,向轮渡快步走去。
上了船我才知道,要去往的是圣玛格丽特岛,那里正是著名的沃邦堡的所在地。这座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国家监狱堡垒,如今已经成了座军事博物馆。随着轮船慢慢靠近,峭壁上的建筑群越来越清晰。从船上遥望,它黄得发红,嵌在白色峭壁的上端,被苍翠茂盛的丛林围绕着。石壁下的大海呈现出深邃的墨绿色,衬得沃邦堡更加耀眼。
岛上的监狱三面丛林环绕,一面是靠海的几十米垂直岩壁。想从这里越狱,不是件容易的事。先要挖穿监狱的石板,再顺着光秃秃的峭壁爬下,接着再游几千米到戛纳城的岸边。常人的体力和意志力坚持不到半程就会放弃,不是放弃逃跑的想法,就是放弃生命。
地理位置造就历史故事。路易十四时期,堡垒里关押过著名的政治犯——神秘的铁面人。此人来历不明,没有书面记载。对于这位神秘的囚犯,文学和电影作品都有不同的演绎。例如大仲马在《布拉热洛纳子爵》里把铁面人讲述成路易十四的胞兄。还有人猜测他是位大臣,是外交官,或是皇室其他亲属。
我钻进牢房里四处张望了一番,里面空气闭塞,窗外的景致却甚好,一片蔚蓝的海阔天空。铁面人当时孤零零地被监禁在此,每日遥望海那边自由繁荣的戛纳城,那是怎样的一种精神折磨啊!他是否曾日日叹息命途多舛?是否曾无比怀念自由的生活?是否曾几经周折试图穿破围墙?是否曾想象在海上乘船随性地远去?岛屿外的世界里,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许渐渐地,他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我走出监狱,冷清的黄色围墙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只海鸥,像是旧时囚犯灵魂的化身,自由了,仍是同样的孤独。
岛上除了这座监狱,几乎就只有丛林。我徘徊了一阵,便找了片人迹稀少的鹅卵石海滩,躺了下来。正当我自在地享受日光浴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只见几十米远处的水中,钻出了几个戴着浮潜镜的小脑袋,孩子们兴奋地叫喊,说他们看到了好多鱼。我虽没带专业的装备,但出于好奇,也套上游泳镜,踩着滑溜溜的礁石,摇摇晃晃地下了水。
水下真是片自由惬意的世界。浅滩处,有种细长的鱼儿,黑色的皮肤上,带着黄白斑点,在石缝间慢悠悠地游荡着,像北京胡同里遛弯的闲人。水深三四米处,光线开始变得灰暗。一队灰褐色、皮肤上镶着金线的鱼儿结群游过,我欣喜地追逐而去,可它们灵活地一闪身,转到了礁石后面。我不想打扰它们的生活,便远远地静观那自由的穿行。后来才知道,这种金灰色的鱼儿叫叉牙鯛,又叫致幻鱼。吃了它的头部和身体的某些部分,会产生一两天的幻觉,忘记烦恼,飘飘欲仙。而我在这鹅卵石的海滩上,灿烂的阳光下,远望白帆点点,水下鱼儿为伴,早已如入幻境,完全忘记了监狱和铁面人的沉重。
圣玛格丽特岛颇有些讽刺意味,旧时的监狱孤岛,现在却成了躲避喧嚣的胜地。监狱里的犯人没有离开岛屿的自由;而城市里的很多人也被各种事务缠身,没有岛上独处的自由时间。所以,也说不清在哪里是惩罚、在哪里是奢侈。对于铁面人来说,圣玛格丽特岛是座监狱,世间的生活才是真正的自由;然而,对城里的很多人来说,世间万事是个庞大的牢笼,只有岛上才能听到自由的交响曲。
马克思·韦伯认为,权力就是让他人在违背他们意愿的情况下仍然执行你的指示。实施权力有两种暴力方式:消极暴力和积极暴力。前者是用武力逼着一个人做事,后者则是用金钱等利益驱使。但两者都违背执行人的意愿,都属于对他人自由的限制。在当下相对和平的年代,消极暴力发生得较少,但很多人却长期处在积极暴力的笼罩之下,不喜欢的工作、蹩脚的婚姻、难熬的应酬、因买房被拖住的长期贷款……就像关在沃邦堡的铁面人一样,人们被生活中的种种诱惑驱使着,渐渐使自由变得可望而不可即,他们甚至习惯了违背自己意愿的生活,渐渐变得麻木了。细想来:不合适的工作所换来的金钱,不幸福的婚姻所承诺的稳定,虚伪笑容拉来的关系网,用几十年贷款买到的硕大空间……这一切真的值得用自由来交易吗?
监狱岛上,我和铁面人隔着一道铁窗,距离三百年,却呼吸着海岛同样的空气,倾听着海浪同样的鸣响,也怀揣着同样的对自由的困惑。
新闻推荐
第48届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24日进入第二天,法国总统马克龙也发表了演讲。当地时间2018年1月24日,瑞士达沃斯,法国总统马克龙参加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视觉中国图据《欧洲时报》1月25日报道,马克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