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场见证墩子匠丁三娃的爱情
墩子匠马千笑手绘
○张浩明
丁三娃住在万年场乡下，林盘作围幔，猪圈在屋后，他父亲在离万年场不远的砖厂上班，是厂里头的劳模，一家人可谓“工农联盟”。丁三娃本在生产队种菜，由于那年月有了“顶替”的政策，父亲退休，他便进了厂。父亲在砖厂的食堂干墩子匠，丁三娃也子继父业同样干起了墩子匠。别小看这砖厂食堂，食堂有三千多人吃饭，由于实行三班制，食堂夜里也营业。砖厂食堂在那一带很有名气，和一般的中等档次餐厅相比毫不逊色，特别是中餐和晚餐，光是凉菜就有十多样，附近居民的红白喜事来食堂包席的也不少。所以丁三娃在砖厂食堂干墩子匠觉得自己并不亏。
所谓墩子，是指砧板或菜板，后面加个匠字，即在菜板上展示最美最巧的刀功。功力上乘的可以在四时蔬菜上描龙刻凤，雕花作景，用刀画出天下万物的精致。平常动刀则是按主厨的要求，把荤素菜的原材料打理成各类形状。由于其父操此行当，丁三娃从小耳濡目染，上班没多久便游刃有余。丁三娃在墩子上动刀从不看刀，只凭感觉，一阵不停歇的嚓嚓声，他刀下的土豆丝青笋丝箩卜丝细长均匀舒展，而他收拾的肝片腰片肚片和猪耳朵都片片似纸薄，大厨夸他好功夫，食堂经理也说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丁三娃不仅有刀下功夫，还有笔下功夫，工余他爱写诗，因而还有“丁诗人”的雅称。
食堂有个杨七妹，从丁三娃第一天来上班就对他格外殷勤，杨七妹是食堂卖饭菜票的管理员，平时没事就在食堂打杂，她总是围着丁三娃打转转，丁三娃磨刀她也在旁边看，但丁三娃对她不来电没感觉。倒班时丁三娃爱去砖厂的晾场看那些转运砖坯的年轻人，他发现有几个小伙子身形健美，特别是光着上身推车时，通体透出一种阳刚之美。看着看着他来了冲动，便脱去上衣要同事把车交给他一试，他推了两车有点喘气，比之墩子上的活儿累多了。可没想到他这表演似的推车被工会搞宣传的女干事看到了，立马拍了张照片。第二天工会的宣传栏贴出了照片，还配了首歌颂搬运工的诗作：“无产阶级力量大，小伙子越干越欢颜，小车拉走泥巴山，吓得帝修反直打颤”！这诗出于宣传女干事之手，而灵感来自丁三娃拉车的劲头和姿式……这煽起了丁三娃爱情的翅膀，他悄悄地给那女孩子写信写诗，一封又一封，一首接一首，只可惜全无回音。一天在食堂的一个角落，女干事一脸恼怒，把书信全部退给丁三娃并说，“你再写，我就交给政工组，开会批判你，没想到你资产阶级的思想如此严重”！正陷入爱情狂想的丁三娃好像被捅了一刀！羞愧之余，他笔下仍不停，只不过再不寄给女干事了，自己写给自己看。砖厂离万年场的幺店子不远，下班后丁三娃就去幺店子喝酒，边喝边写，其中有首《情弦》这样写道，“情弦不鸣了，大脑为之震颤，情弦不鸣了，抽我的筋去作弦……”店主不知他在写什么，只说不惹事就好。
事情摆明了，丁三娃爱上了宣传女干事，杨七妹却爱上了丁三娃。说来也巧，杨七妹是宣传干事的好友，前几日她看了丁三娃的全部书信和诗作，虽不全懂，却一再告诫宣传干事：“你不愿意就算了，何必要交政工组！”有好些日子，只要丁三娃去幺店子喝酒，杨七妹就悄悄跟在后面，等丁三娃出来，她又目送丁三娃回那间竹林中的大草房。然而火辣辣的杨七妹却有深深的自卑感，她结过婚，婚后半年开长途车的丈夫因车祸去世，加之她比丁三娃大一岁，当她看见丁三娃喝了酒踉跄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不禁一阵落泪。有一天丁三娃在墩子上切肉心不在焉，不小心把手划破鲜血直流，杨七妹心疼不已，拉着丁三娃去了厂医务室，包扎好后又去帮丁三娃请假，并送丁三娃回家，弄得丁三娃简直不好意思，脸胀红了只说了声谢谢……
可喜的是杨七妹也是个敢作敢为的人。丁三娃伤愈上班，杨七妹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写诗好，喝酒不好，别到幺店子喝酒了”！丁三姓看了纸条，心想她怎么知道我去幺店子喝酒呢？那天傍晚去幺店子的路上，杨七妹拦住了丁三娃：“小丁，我有电影票，今晚去厂俱乐部看《卖花姑娘》！”这是部朝鲜电影，那年月很火。杨七妹等待回音，她身肢丰盈眉目清秀，羞涩的红晕荡满双颊。丁三娃一下被“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杨七妹把票塞给他调头就走。那晚的《卖花姑娘》看得满座落泪，他俩虽坐在一起，却佯装不认识也不说话。但杨七妹一个成熟女人的气息却搅得丁三娃魂不守舍，散场后丁三娃在拥挤的人群中拉了杨七妹的手……过了些日子杨七妹把她结过婚的事说了，问丁三娃嫌不嫌弃，这时丁三娃已经离不开杨七妹了，他说不嫌不嫌，万年场作证！
然而好事多磨，当丁三娃把事情告之家人时，父亲和两个姐姐坚决反对，理由是我们三娃是童子，童子是金，啷个娶二婚嫂？丁三娃没把这些刺心的话告诉杨七妹，只说事情自有担当，他会有办法。那时社会上正批《水浒》批得热闹，丁三娃读《水浒》对宋江浔阳楼题反诗装疯的故事大受启发。白天他上班干得来劲，晚上回家却故意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有时又对着墙壁发呆，半夜又假梦魇，大喊杨七妹的名字，搅得老父不得安宁。其实父亲早看穿了他的“把戏”，细想也是前世姻缘，便同意了这门亲事，只说被杨七妹迷了“窍”，以后不准卖“后悔药”。丁三娃大喜过望，杨七妹和他花好月圆。那天在砖厂食堂办了十几桌，婚礼办得很是热闹。婚宴上有一道凉菜叫《蝶双飞》，是用青笋制作的，此菜由新郎亲自操刀，把青笋切片又修成蝴蝶状，又用尖刀在翅膀处戳了四个眼，很像蝴蝶花纹，此菜每盘只有四十片，客人每位品尝四片，拌的糖醋味，酸酸甜甜，寓意悠长。为此丁三娃有诗为证：“情弦又已弹响，弹出了火的激情花的芬芳，万年场作证，我们的情意万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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