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加罗的婚礼》长笛一声人倚楼

以海顿和莫扎特所代表的古典主义时期，这个古典的风格跟后面的浪漫派是不一样的，所以有些时候风格的转变，时代的交替，就在一个人身上发生。比如说浪漫派，我们知道贝多芬开创了浪漫时代，但是这不是凭空而来，贝多芬是站在前辈的肩膀上。我曾经多次跟学生讲过，“浪漫派作品，比如贝多芬，也包括舒伯特，勃拉姆斯、舒曼、肖邦等等，在演奏的时候，有一种表现，我给它取名叫“情感定位”，演奏家在演奏的时候所弹的每一个音，内心一定要对应某一种情感，这个至关重要，听者如果能够跟你共鸣，一定会被感动。所以为什么一个演奏家在演奏的时候下面会有很多人流泪，因为他有精准的、无比强大的情感定位，歌唱家歌唱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已经包含了情感、性格，以及对角色的理解，一切尽在其中。

但是古典主义的作品恰恰不是这样，因为古典主义的这些作曲家，比如海顿、莫扎特这两位成就最高的巨人，他们在作曲时那种生命状态跟后来的浪漫派作曲家是不一样的。古典主义时期的音乐不能有太明确的情感定位，但是要有什么状态呢？该如何理解他们音乐中所蕴含的情感呢 —— “含情之妙,不见其情;蓄意之深,不知其意。”这是我们古人解读《古诗十九首》的一个表达，我觉得用在莫扎特和海顿的作品里，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

“含情之妙，不见其情；蓄意之深，不知其意”，海顿的作品听得越多越能感受到这一点，所以有些东西可以用语言表达，有些不能表达。如果我们足够敏感，我们还能感受到在表达和不能表达中间还有一个层面，曾经有人问莫扎特：“你的演奏为什么这么神奇，这么绝妙?”莫扎特回答：“我只不过弹出了声音和声音之间的那个东西。”

古往今来，西方伟大的歌剧作曲家虽然有很多，但我认为最伟大的4个人分别是格鲁克、莫扎特、瓦格纳与威尔第。格鲁克活了73岁、瓦格纳活了70岁、威尔第活了88岁，所以他们有很多了不起的作品，而莫扎特只活了35岁，但他在歌剧史上的地位跟这三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很多方面是空前绝后的。我们知道乐圣贝多芬，但他恰恰不善于创作歌剧，贝多芬写了那么多作品，歌剧却只有一部，呕心沥血，所以贝多芬给自己唯一的歌剧取名“难产的孤儿”——《费德里奥》。莫扎特在音乐上面有那么大的贡献，在歌剧领域他也是音乐史上最伟大的。

《费加罗的婚礼》中有一首曲子是《求主垂怜》，最美的伯爵夫人上场了，莫扎特描绘的伯爵夫人是女性美的化身，我们听一下莫扎特是怎么为她来创造旋律的……

千呼万唤始出来，莫扎特就是这样，在一个重要人物出场前，他常常用弦乐温柔地铺垫。她像一股清泉，听起来很平静，但这宁静之美却惊心动魄，我听了很多“伯爵夫人”的版本，这个是最纯正最美的。这是德国抒情女高音雅诺维芝的演唱，我也听过意大利的首席女高音，比如米雷拉·弗雷妮，还有在意大利声乐领域中，我最喜欢的一个西班牙女高音，叫安赫莱斯，她们都演唱过伯爵夫人，在多次比较之后，我还是觉得雅诺维芝的是最高境界。

莫扎特可真是一个旷世奇才啊!他非常喜欢柔美的管乐，《求主垂怜》有长笛的相伴，让我想起唐代有一首边塞诗，其中最后一句“长笛一声人倚楼”，他描绘女性的姿态，我们就感觉到她对她那位到边塞服役的爱人的思念之情，她跑到一个高高的楼上往远处看，这时听到远处飘来的笛声——听到这笛声便倚靠在栏杆上，因为她已不能支撑自己，这样的描绘是多么绝妙！莫扎特也是这样，他描写伯爵夫人的那种孤独，希望上天赐予她勇气，给她力量，同时帮她找到真爱！莫扎特在这使用长笛伴奏，就是东西方的天才在艺术表达上相通的现象。所以我说听音乐最好的状态是什么？是把我们变成一个透明的通道让音乐经过，音乐的各个层面包括那些幽微的地方，自会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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