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神秘与生命的无常——品读布罗茨基诗歌《六年以后》
约瑟夫·布罗茨基（1940年-1996年），俄裔美籍诗人。其诗集中以《诗选》（1973年）和《言语的一部分》（1980年）影响为最大。此外，还有散文集《小于一》（1986年）、《论悲伤与理智》（1996年）等。1987年，由于他的作品“超越时空限制，无论在文学上及敏感问题方面，都充分显示出他广阔的思想和浓郁的诗意”，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六年以后
作者：约瑟夫·布罗茨基
生活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
现在，一月二日又一次地
落上星期二，使她受惊的眉毛
像挡风玻璃的擦拭器在雨中抬起，
她雾蒙蒙的忧愁一扫清后就露出
一段无云的距离正等待在路途。
生活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
一下雪，就好像没完没了地落；
除非雪片使她的眼睑缩跳；
我要用手遮挡它们，而它们，装做
不相信一双眼的珍藏，
会像蝴蝶那样扑打我的手掌。
所有的新奇都变得这么生疏，
睡眠的纠结缠绕会辱没
分析家们测量出的任何深度；
并且当我的双唇吹灭了烛火，
她的双唇，从我的肩膀颤抖着去
寻觅我的双唇，丝毫没有犹豫。
生活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
那窝破碎的纸玫瑰全都不见，
一整片白桦林在墙上繁茂，
并且我们有了钱，纯粹靠偶然，
舌头一样的日落用它的火苗，
在海上威胁着土耳其有三十天了。
生活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没有
书、椅子、炊具只有那张古老的床
那个三角形，在它还没有形成的时候
曾经是一个垂直面，那个摇晃
在两点上的某个相识的头，
这两点已经被爱合并到一头。
生活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
她和我，用我们连接的影子组成
一扇双重的门，一扇即使我们迷失了
在工作或睡眠中也总是关闭的门。
可是，它又会出现，我们通过它直接
向前漂流，漂进未来，漂进夜。
（王伟庆译）
俄裔美籍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的诗《六年以后》，从表面上看是一首抒写爱情的诗。诗中反复出现的“生活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与标题“六年以后”相呼应，似乎表明这不是一段即将分离的痛苦的爱情，而是与情人相惜相恋六年之后的感情。但从深层的意义看，这首诗似乎也不完全是描写爱情。而是通过对男女爱情的微妙变化的表现，诗人似乎在咏叹爱情的神秘和生命的无常。
全诗共六节，前三节描绘了“我”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甜蜜的耳鬓厮磨的生活片段，可以说是喜剧；后三节描绘的是“我们”也许是“六年以后”感情出现了裂痕，最终两人又“走进夜”的悲剧性的结局。
布罗茨基对玄学派诗歌的模仿在这首《六年以后》中得以很好的体现。整首诗用隐晦的手法和零碎的意象，构成了一幅奇特而神秘的图画。诗人把许多表面上并不相关的意象组接在一起，似乎想向自己的读者展示“流年似水”的状态和理念以及爱情的神秘。诗中的主人公不断地咏叹“生活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我”和“她”之间曾经有过的默契，“我”对“她”的形象和行动的所有记忆，都不能填充时间在两个人之间挖掘出的巨大深渊。如果是六年以后的“我”仍然在潜意识中去寻觅爱情的遗迹，那么这些遗迹、这些破碎而跳跃的意象却像曾经飘落的雪片一般，“不相信/一双眼的珍藏”。在“我”和“她”之间的情感联系，虽然曾经也是“丝毫没有犹豫”的双唇寻找双唇，实际上却是一扇用恋人的“影子”连接而成的门，“即使我们迷失了，在工作或睡眠中，也总是关闭的门。”人和人之间的距离，爱和爱之间的距离，全都会融会到这扇关闭的门之中，将诗人阻隔在理解和表达之外。诗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无能为力，只能在紧闭的门前绝望。因为诗的末尾表明，生命将在神秘和隔膜里最终走向黑暗、走向死亡。而这是生命的规律，也是诗人们经常咏叹的经久不衰的主题。
在这个意象纷呈的诗歌世界中，布罗茨基竭力抗争着由无处不在的死亡和一片混乱的时空给人类带来的孤独和虚无感。正如与他同时代的诗人亚历山大·库什涅尔所言：“布罗茨基是一位思想悲戚的诗人，这几乎是一种浪漫主义的绝望情绪。其实，他的失望，他的悲哀，要更加凄苦，而且更加难以言表，因为他有别于浪漫主义诗人，他无以抵挡世界的冷漠。但是，布罗茨基却坚信，诗歌定会战胜孤独，穿越虚无，给人们带来光明的希望。所以，他才会在诺贝尔奖颁奖典礼的授奖词中说道：“一位伟人，曾经说过：我不能断言人将永远是胜利者。今天站在这个大厅里，我仍然相信他的话是正确的。但是，……我敢断言，一个阅读诗歌的人比不阅读诗歌的人更难战胜。”
布罗茨基便是这么一位诗人，他的这首《六年以后》便是这么一部作品。此外，在诗的末尾，诗人指出，无论经历了多少与爱人的缠绵，无论是否经历了爱人的背叛，我们最终都要“漂进未来”“漂进夜”，这是我们每个人都不可避开的结局。所以，由此可见，诗人似乎在规劝人们要珍惜身边的爱人、珍惜生命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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