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之上，为谁而等 周天红

清明，总是想起很多的人和事，总是等待。

一道山梁子阻隔着远方和村子，一道断墙就在那道梁上。那是道古城墙，虽然残破，却是村子的宝。村子里上了岁数的人说，那是大宋朝的，是村子里年岁最久的老物件了，那当然是宝了。

那段老城墙也是我的宝。站在城墙上，能看到远方的远方，山里山外的大片天空收于眼底。一只蚂蚁在墙底上吃力地往上爬着，一只蛐蛐跳两步，被一只小山鸡抓了个正着。还有一只花蝴蝶，来来往往，有些茫然，不知要站在哪一朵花上。

我常坐在城墙上，一坐就是大半天，发呆，不知所以。但我的内心，是在等一个人。

那段日子，外出找生活，成了父亲的心事。三天，五天，后来大半年才回来一次。我坐在城墙上，比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第一眼看见父亲，看清楚父亲手里提着什么东西，有没有自己爱吃的糖果饼干。

我坐在城墙上，时常失望，只到太阳落山，一个人依依不舍，冷冷清清离去。

我尝透了等待的滋味，用只有八九岁的心灵去尝尽人世间最难言说的东西，等待。

老家，那是个相当偏远的自然村落。整个村子里，曾有着一百八十多号人，热闹哟。割牛草、打猪草、上山捡柴火，半大不小的娃就是二十好几个，一路出村，像鸭棚子的鸭儿满山遍地都是，山上山下都闹翻了。

现在就只十几个人了，全是老人、妇女和娃。冷清、孤独和等待，充满了整个小小村子。

刘大婆每天都去那棵黄桷树下，等她的小儿子回来。十年了，小儿子音讯全无，留给她的，只有等待。刘大婆的眼睛就要瞎了，她的小儿子还是没有回来。

直到她离开人世，仍然只是一个人。谁也不会也不敢告诉她，其实，她的等待已经不必再等待。就在她小儿子外出打工不久，在一场事故中，人，早没了。

隔壁邻居的张小二，有人逗他问他，你最想要什么？他脱口而出，我最想要我爸我妈回来陪我。好多时候，邻居亲戚听到张小二说这句话时，再也不能多说出一句，眼圈莫明其妙就红了。

小孩子出生才三个月，父母亲就陆续外出打工谋生活。张小二由奶奶一个人养着。娃都八岁了，对父母亲的印象，只是电话那头的几句声音。如果，如果有一天，张小二真的等到了，他父母亲真的能站在他的面前，也许，他能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请问，你们找谁呀？

只是，这一切都是假设了，张小二再也不能等到父母亲站在自己面前。他父母亲在外早就各奔东西，各自成家，小孩儿都又有一堆了。谁还顾得上谁呢，一切你就等吧。

对门的傻姑真是傻。这句话，在村子里流行了好一阵子。男人外出了，她一个人在家照顾七八十岁的公公婆婆和两个娃，起早摸地干活。三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像五十多了，村子里还有人不断在耳朵边说着风凉话。你男人在外乱搞了。你男人和那个女人好上了。你男人那么久不回来怕是不要你了。

傻姑不说话，成天忙着下地，照样过着自己的日子。不久，她男人回来了，找人把三间土房屋推了，建成小洋楼。男人说，老婆在家这些年吃苦了，自己从此不再出去，就在家里俩人一起养老人照看儿女，过几天安逸日子。

那话，让村里好多人谈着都羡慕得流口水。傻姑有福。傻姑不傻，她的等待是真心的，也能换来另一颗真心。

岁月人生，人人都等待过，痴痴地等待过。

等待长大，读书，工作，买房，结婚，升级……

世间之上，很多事情，如果不能逆转，就只有等待，痴痴地等。比如公交、假期，朋友、亲人，相爱、相守、相知和离别，对他、对你和对自己，最好的一切，只有等待。

“等待，永久地等待，树叶绿了又黄，你还没回来”那首歌，有些忧伤，但句句都能唱在人心坎上。

没有比自己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步更长的路。

只能等待，在时间和空间的间隙里，用自己的努力去努力等待。

很多时候，那些夜晚，那些乡村的故事，从脑海里跳出来。那道断墙，那些蝴蝶和蛐蛐，那些老人、妇女和娃子，一串串成为画面，更能成为自己追寻和等待的最好理由。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人事纷纷，人事已分，清明来临，想一想，我还会为谁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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