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的人生地理(六) 开封:平生文字为吾累
苏东坡风浪交集的一生中,乌台诗案是一个巨大的转折。以乌台诗案为标志,前半生风雅浪漫的诗人从此脱胎换骨。
事情得从苏东坡调离徐州后说起。元丰二年(1079年)三月,朝廷任命苏东坡为湖州知州。依惯例,他向朝廷上了一道谢表。谢表中,苏东坡发牢骚说:“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
对宋神宗支持的王安石新政,苏东坡向来不赞同,这一次竟公开在给朝廷的文书里发泄不满,革新派或者说以革新派自居者大为恼怒。斯时,新政灵魂人物王安石已经靠边站,那些对苏东坡不满的“新进”们,大多是以革新之名混官场的见风使舵者。
为了找出罪状,舒亶、李定等人成为最早的苏东坡研究家,他们把苏东坡此前刊印的诗文一首首、一篇篇地研读,企图从中发现蛛丝马迹。这些人中,李定是最极端的一个。早年,他不守父丧,苏东坡骂他是禽兽。这一回,总算找到了报复的好机会。他在奏章中认定:苏东坡必须为他对朝廷和君父的无礼而受到惩罚。这惩罚就是处死。
当朝廷派到湖州捉拿苏东坡的使者皇甫遵抵达官署时,已经有所风闻的苏东坡十分恐惧,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面对从天而降的祸事,大师并不比小民更镇定。通判祖无颇劝他:事到如今,躲不是办法,还是去见见他们吧。苏东坡问:那我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呢?祖认为,现在还不知道什么罪名,还是穿朝服吧。于是,苏东坡匆匆穿好衣服,出来和皇甫遵见面。
皇甫遵拿足了派头,他一声不吭地盯着苏东坡。苏东坡心里没底,越发慌张,自顾说:我向来得罪朝廷,今日必定赐死,死固不敢辞,只希望让我和家属告个别。这时,皇甫遵才勉强说了声:不至于此。
苏东坡就这样被押往京城,史料记载说“顷刻之间,拉一太守如驱犬鸡”。离开州府前,苏东坡先与妻子诀别,尔后给弟弟苏子由写信交代后事。握笔作书时,平日洒脱的诗人忍不住涕泗纵横。及后横渡长江,苏东坡一时想不开,企图跳江自杀,幸好皇甫遵看守很严,苏东坡找不到像屈子那样纵身一跃的机会。
20天后,苏东坡到达开封,关进了乌台——也就是御史台——监狱。入狱不久,就有官员询问苏东坡有没有可以免死的誓书铁券。按惯例,这种询问只针对死囚。对此,苏东坡自忖凶多吉少,他把平时服用的一种叫青金丹的类似于安眠药的东西偷偷藏下一些,准备一旦宣布死刑,就超量服用自尽。
审讯持续了40多天,苏东坡的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先前,他对一切加在自己身上的罪名统统不予承认,后来却委曲求全,承认了捕风捉影的不实之词,并招认之所以讽刺朝廷,是因多年未能升迁。苏东坡在狱中是否受到刑讯逼供,不得而知。不过,当时关在隔壁的苏颂写诗记下了他听到的苏东坡在狱中被凌辱的情景:遥怜北户吴兴守,诟辱通宵不忍闻。
君子落难,意味着小人得势。舒亶得意洋洋地向神宗上奏,请求英明的陛下把苏东坡和他的几个朋友——也就是被舒亶们看作旧党的司马光、范镇、张方平等人一并处死。
小人们为了落井下石,不惜故意误读苏东坡。比如苏东坡写过一首咏柏树的诗,诗中有“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的句子,身为副相级别高官的王珪向神宗告发说苏东坡有谋反之意,理由就是这首诗在恶毒地咒骂陛下。幸好神宗不是昏君,他有些生气地回答说:他明明写的是柏树,与我有什么关系?
当小人们罗织罪名企图将大师置于死地时,营救也在同步进行。所有的营救中,最打动神宗的是已经致仕的前首相王安石,王安石只说了一句话:岂有盛世而杀贤士乎?
苏东坡对王安石的新法时常讥讽,而王安石不以为忤,反而站出来为政敌说话,宋人的宽容大度可窥一斑。多年后,当两位大师都历尽沧桑,他们将在金陵再次相逢。一壶浊酒,两头白发,过眼的都是逝去的锦瑟年华。
王安石的继任者叫吴充,是王安石的亲家,两人向来政见不合,但为苏东坡的命运奔走却完全一样。有一天,吴充问宋神宗:您觉得魏武帝怎么样?神宗不屑地说,何足道哉。吴充说,陛下您以尧舜为榜样,当然看不起魏武帝。不过,魏武帝虽然性多猜忌,却能容得下狂士祢衡。陛下您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苏轼呢?听了吴充的话,神宗吃了一惊,忙解释说,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想让他把事情说清楚,很快就会释放的。
中国建筑的习惯,一般都是坐北朝南,以便能沐浴充足的阳光。但御史台却很奇特,它坐南朝北,背向太阳。这种朝向使得御史台更加阴暗、冷寂,更能对关押其中的犯人予以心理上的威慑。
从苏东坡的囚室望出去,不只是汉代御史台院子里成片的柏树,还有另外一些植物——苏东坡与它们朝夕相对了100来天,并为它们各写了一首诗:榆树、槐树、竹子和柏树。当他刚进去时,槐叶虽然已经开始飘落,但仍有半树碧绿,叶间藏着整日高鸣的蝉儿。后来,槐叶掉光了,蝉声消失了,只有一群饥饿的乌鸦哀叫啄雪。故乡南方四处可见的翠竹,经冬仍然青翠,这让苏东坡感到一丝安慰,并用它来鼓舞自己:萧然风雪意,可折不可辱。
狱中的苏东坡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迫近的恐惧。入狱前,他与儿子苏迈约定以送饭为暗号:平时不送鱼,如有不测,以鱼示警。一连过了一个多月,每天送进狱中的食物都没有鱼。不想,有一天苏迈临时有事,委托一个亲戚代为送饭,这位不知情的亲戚特意给苏东坡烧了一条鱼。
这条不合时宜的鱼让苏东坡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短暂的恐慌和委屈后,他不得不直面人生——既然要来的已然到来,那就得做好准备去应对。苏东坡给弟弟写了两首诗,其中一首写道: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
意想不到的是,绝命诗很快传到了神宗手里。神宗读罢,不由生出一些感动——他原本就不打算杀苏东坡,只是想通过处分他来打压一下朝野之间对新政的批评而已。
就这样,元丰二年腊月二十八,朝廷宣布了对苏东坡的处罚。二十九,苏东坡走出了阴森的乌台监狱,重新见到自由的阳光。次日即除夕。那个除夕夜,苏东坡一定饮了许多酒。不然,我们很难理解,为什么刚刚摆脱了一场文字狱,他怎么又诗兴大发,并写下了这种不无讥讽的诗句: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后两句翻译成白话,意思是:今后宁肯到塞上去骑马奔驰,也不和你们这帮小人相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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