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游梁园 读林庚《诗人李白》
林庚,(1910-2006)字静希,著名诗人、学者。
隐秘的人格分裂造就了两个李白。天上飞的李白,遮蔽了地上走的“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无限郁闷的李白。天上飞的李白是自由浪漫的,但是,这种自由与其说是哲学家柏林所谓的消极的自由,毋宁说是一种逃避。“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侠客行》)所欲深掩的是任李白如何转身离去也不能摆脱的贱民身份,是无论如何奔跑飞翔也冲不出自己皮肤的悲哀……“将进酒,杯莫停……与尔同销万古愁。”——“万古愁”,多么忧郁凝重,多么深沉浩瀚,到底是什么?用我们今天廉价的大俗话来说,不就是沉重的肉身、失落的期望、身份的焦虑吗?(《李白的万古愁到底是什么——读〈大唐李白〉》)。
这是我去年的感悟,像是亲手戳破了一个白衣飘飘的仙人的气囊,任其陨落到泥潭里,一时心境颇沉郁。无意中翻到《诗人李白》,一口气看完了,又长长地吐一口气。
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张大春煌煌四部曲《大唐李白》气势恢宏,野心勃勃,试图描绘李白的风貌全景,相比之下,林庚的《布衣李白》只能算是一本小册子,文本朴素,夹杂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话语定式,令人心头漾起怀旧古风。林庚选取“布衣”这一视角来审视“谪仙人”表现背后的真实李白,与张大春同享“还原真相”的旨趣。
“仲尼七十说,历聘莫见收;鲁连逃千金,珪组岂可酬;时哉苟不会,草木为我俦。”李白的人生规划蓝图是孔子和鲁仲连,但理想与现实遥若云泥,如何突破布衣身份的枷锁和局限?一曰“侠”,一曰“隐”,前者是近道直取,后者是曲线救国。
李白喜欢诗中杀人。《结客少年场行》:“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最脍炙人口的还数《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李白不但要白刀红刃,快意恩仇,更幻想像豢养门客的战国四公子一样,在关键时刻扭转历史车轮的方向。《上韩荆州书》就说得很明白:“倘急难有用,敢效微躯。”暮年的李白似乎还没有淡忘他游侠式的春秋大梦,《赠武十七谔诗序》说:“门人武谔,深于义者也。质木沉悍,慕要离之风。”“不过唐代究竟不是春秋战国,游侠在政治上并不能像战国时代起那么大的作用,等到李白手里几个钱‘轻财好施’完了之后,朋友也就交不成了,他很感慨地说:黄金散尽交不成,白首为儒身被轻。(林庚)”安史之乱起,情形有些与战国时代类似,李白游侠的心情似乎又跃跃欲试起来。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任侠结交,打不开政坛局面,李白一变而为高歌纵酒飞扬跋扈的狂客。《新唐书·杜甫传》:“甫尝从白及高适过汴州,酒酣登吹台,慷慨怀古,人莫测也。”子美《遣怀》诗云:“昔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两公壮藻思,得我色敷腴。”“谪仙人”的诞生有一个痛苦的蜕变过程,不是天上谪贬下来的。
再说“隐”。隐士,真是一个有趣的奇葩式的悖论。依照字面意义,最成功的隐士应该是具有超越性精神视野,不为红尘俗世所知的;然而现实中的“隐士”,则充满了“终南捷径”式的功利主义与工具理性。谪仙人李白也不能免俗。
漫游是艰苦的,“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迫于恓惶,席不暇暖”,“南徙莫从,北游失路”,单纯依靠孔子周游列国事迹的激励显然动力不足,他还需要现实的慰藉。魏万《李翰林集序》:“闲携昭阳之妓,迹类谢康乐,世号为李东山。骏马美妾,所适二千石郊迎。”可能更接近李白期待的漫游状态,一方面标榜自己是“逸人”,所谓“举逸人则天下归心”;一方面又渴慕“二千石郊迎”的机会。“黄公因访古迹,便从贵游,乃侨装撰行,去国遐陟。”(《送黄钟序》)“访古迹”与“从贵游”并不矛盾,“奈何天地间,而作隐沦客!”“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不甘心也不放弃,这或是李白一生最鲜明的心理状态,说不定哪天布衣换紫袍呢!
到了从长安出来之后,李白待得最久的地方是大梁(开封)。所谓“一朝去京国,十载客梁园”,魏万诗也说:“谪仙游梁园,爱子在东鲁。”梁园是什么所在?当时和长安都是一线大都市,杜甫诗云《遣怀》诗所说的:“邑中九万家,高栋照通衢,舟车半天下,主客多欢娱;白刃讐不义,黄金倾有无,杀人红尘里,报答在斯须。”
当初,李白与孔巢父等隐于徂徕山,号为“竹溪六逸”,一面要“隐”,另一面又要把“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的“隐士”品牌做大,做出影响;一方面看不起朝廷,私下又盼着朝廷的征召。明明醉心名利,偏偏要托词寻仙问道,欲语还休,琵琶遮面,酸葡萄心理之缱绻悱恻,惟妙惟肖。还是白居易《中隐》说得坦率:“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
某少府、某明府、某长史、某郎中、某中丞、某宰、某相,翻开李白所写的赠答诗,十之八九都是官宦显贵,逢迎,交拜,运筹,驿动的心从未停歇,这就可以解释,为啥永王璘一起兵,李白便跑了过去了。到了六十一岁(即死前一年),李白还想参加李光弼的军队。
“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剑术和文章更像是工具,漫游更是无可奈何的谋略,而诸侯卿相以及儒家政治抱负,才是布衣李白心之所向。
病蚌成珠,玉汝于成。人性的复杂、艰深和幽暗并不能伤及,相反,更催化磨砺出李白诗文的万丈光焰。凌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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