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见过的爱情最美的样子
□倾诉人:秀玲,女,57岁
缘来缘去,最美好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作者:于恩胜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是一个关于我父母的故事。
我的父亲和母亲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老潍县西南关的一条街上,父亲家住街首,母亲的舅舅家住街尾。两人第一次见面,父亲五岁,母亲四岁。听祖母说,父亲见邻居抱了小女孩儿来玩,小狗撒欢似的,围着女孩儿团团转,还把家里好吃的东西都摆出来,一样一样塞给她。旁边大人见了,就开玩笑:咱定个娃娃亲吧。真的就订了娃娃亲。十年后,两个人正式定亲,又过两年,拜堂成亲。
我都十多岁了,还听老邻居说:你父亲就是个俊人儿,可四邻八舍见了你母亲,都惊得说不出话,眉毛细细弯弯,眼睛跟紫葡萄似的,水汪汪亮晶晶,瓜子脸,红嘴唇,一笑还俩酒窝。二日回门那天,街上站满了人,一边看一边咂嘴,不住地说新媳妇跟画上的仙女一模一样。
在街坊眼里,母亲仿佛就是下凡仙女:手巧,会绣花,那花仿佛都能闻着香味儿,那鸟儿扑棱着翅膀,简直就是活的；做得一手好衣服,谁家闺女出嫁都要请母亲给做嫁衣。母亲心灵手巧还孝顺,祖母生病后,母亲悉心伺候了她两年,最后祖母哭着说:下辈子我给你当儿媳,好好伺候你。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祖母去世后,祖父另娶,新婆婆不愿继子夫妻在眼前,百般刁难。母亲只跟我说过一次:你那个后奶奶,心真狠,挑唆你爷爷把我们撵了出去。我和你爸什么都没有,借钱买的碗,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挣点小钱,我给人家缝皮袄,皮子太硬,我一使劲儿,铁锥子扎进了手掌心……
日子艰难,父亲主动报名援建工厂,带着母亲去外地生活了五年。提起那段生活,母亲很是陶醉:家里就我们俩,很清闲,礼堂放电影,你爸就带我去看,我这辈子的电影都在那时候看完了,有了你后,我再也没看过电影。那些年日子清苦,粮食不够吃,我身体不好没上班,就尽量少吃点,省出粮食让你爸吃饱,他得干活,不能让他饿肚子。你爸呢,老觉得我身子弱,只要中午食堂开荤,都留着拿回家给我。
神仙眷侣的日子被一封家信打破:继祖母瘫痪,祖父要儿子、儿媳回家尽孝。
父亲回了原来工厂,母亲伺候婆婆。对于继祖母,父亲也只跟我说过一次:你妈伺候了她三年,到最后,她哭了,说对不起你妈,还摘下金镯子给了你妈。
物质贫瘠的年代,感情也变得粗糙。市井间的夫妻,少不了烟火迸裂般地争吵恶骂哭闹,但我的父母,日子再艰难,不如意的事再多,两人从未吵过,甚至彼此间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祖父是个古板的人,见儿媳一直不开怀,先是横眉冷眼,继而恶语相向。母亲除了和着眼泪灌下一碗又一碗苦若黄连的药汤,别无他法。十年过去,祖父发话,让儿子另娶。一向至孝至顺的父亲只说了一句话:这辈子,我就她一个!
我出生后,父母喜极而泣。三十多岁的两个人,不知该怎样侍弄比小猫大不了多少的婴儿:不敢睡觉,生怕压着我；怕我突然不喘气了,隔段时间拿手指放我鼻孔试试气息；我只要一哭,他们就抱着,我会时常整夜睡在父母怀里……
我长大后,母亲说:有次我不小心睡着了,你滚到地下,头上磕了个包。你爸急了,劈脸就给了我一巴掌,我跟了他一辈子,他就动了那一次手。如果不是母亲告诉我,我真的不敢相信父亲会因为我打她。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父母两人说话,一直都客客气气、含情脉脉的,那种语气那种眼神,简直像初恋、似新婚。难能可贵的是,他们结婚67年,一直是这种状态。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我长大了,父母老了。想带他们去旅游,被连声拒绝。母亲说:你爸腿不好,跟不上路；父亲的理由是:你妈爱清静,景点全是人,别再吵着她。
两人就在家里,一起买菜做饭,一起喝茶聊天。父亲能说,母亲爱听,她的神情跟小学生似的,巴巴地看着父亲,还不住笑着点头。
永远有话可说,永远相看不厌,我时常想,这就是天赐良缘吧。有时候带他们出去吃饭,父亲点母亲爱吃的,母亲点父亲喜欢的。吃饭前,父亲拿出保温杯递给母亲:你胃不好,先喝口热水。看父亲吃了两块肥肉,母亲就说:你血脂高,肥肉尝两口解解馋就行了。
他们说这些话做这些事时,如同渴了端起杯子喝水般自然,我不由得重新观察他们的婚姻状态:两人一起起床,一起睡觉,有时我跟丈夫在,母亲困了,先进卧室,父亲随即起身说,你们走时把门带好,我也有点乏,先歇着了；父亲腿疼,两人出去,母亲搀着他,还幽默地说,我个子矮,当你的拐杖正好。
看父母共同生活一辈子,相敬如宾,到耄耋之年还跟连体婴儿似的,我就很感动。这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最好写照啊!
2017年,父亲突发脑溢血,命抢回来,人却瘫痪了。两年多的时间,一直是母亲操劳照顾,看到日渐消瘦的父亲,她说:你爸熬不了多久了,我觉得,他一走,我很快也会跟着去,老两口好多是这样的。
我听得心惊肉跳,不高兴地说:你俩就是年龄大点,五脏六腑又没毛病,别整天胡思乱想。
万万没想到,一语成谶。疫情期间,母亲旧疾复发侵害到肝脏、肾脏,在医院治疗三天后去世。父亲得知母亲走了,嚎啕大哭:你妈这辈子没单独过夜,她怕黑啊。六天后,父亲随母亲而去。
我不知道是天妒佳偶,还是应了那句“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可不管怎样,父母一生的情感生活,是我见过的爱情最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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