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格言 ■夏文成
我的母亲读过的书不多，高小毕业，算是有点文化，本来有机会参加工作的，但由于各种原因没去成，最终当了一辈子农民。读过一些书的母亲说出的一些话让我自愧不如，在我听来不亚于那些意味深长的名人名言，有的如鞭子，有的如春风，有的如甘露，时时鞭策和激励着我在慢慢人生之路上不断砥砺前行。
当年，学生娃不能正式参加队里的“大部队”干农活挣工分，只能单独干一些其他力所能及的活路，譬如打地（将翻耕后的土地上的土垡用锄头敲碎，弄平整）、抖包谷根（作燃料）、割草等。儿时的我体质差，加上思想上的懒病，做事情总是磨磨蹭蹭，效率低下，原本半天或一天可以干完的活路，由于我们的磨蹭和偷懒，往往要一天或两天才能干完，且质量不高，打出来的地不是坑洼不平，就是埋着许多坚硬的大土垡。母亲就像我们的队长，总是在工歇间隙跑来督促检查我们的劳动成果，但不看则已，一看怒气冲天，口中怒骂不止。“真是怂人养娇子哦，这样下去我看你们以后咋个安身？”母亲常常这样一边口中骂着，一边手上却不闲着，挥动着锄头三下五除二就把我们遗留的活路干完。听其言，观其行，我们心里倍感羞愧，不得不振奋精神，努力提高干活效率和质量。母亲所说的“怂人养娇子”既是骂我们，也在自责，认为自己怂，没有能力把我们教育好，导致我们作为穷人家的子弟竟然娇生惯养，干不成事，实在不应该。每当听到母亲这样骂，我心里就感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无法面对他。私下不得不自我反省，洗心革面，努力活出母亲所希望的样子。
母亲的吃苦耐劳和争强好胜在村里是有名的，她每天干的农活丝毫不逊于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子汉们。记得当年挑瓦灰泥（其色似房顶上瓦片的颜色，故名，因其土质十分疏松，可以改善其他土质板结的土地）面地，母亲每天不仅要从深深的瓦灰泥塘里挑出四五千斤瓦灰泥，放工后还要到自留地给蔬菜浇水，翻松收了菜的地栽上新的菜秧，一直忙到天色黑定才会回家，第二天东方才露鱼肚白，母亲又挑着箩筐扛着锄头下地了。母亲长年累月牛一样的勤巴苦挣，将一家人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正是因为母亲的言传身教，事事垂范，使我深受教益，逐渐克服了得混且混，懒散的毛病，凡事都尽力而为，尽量不给自己和他人留遗憾。
我小学时就开始厌学，怕写作业，怕上学，总是找各种理由不去上学，不按时完成家庭作业。每晚吃完饭，忙完家务活，母亲就命令我们写作业。她则在身旁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监督和指导。每晚，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总会出现这样一幅严母教子图。上过高小的母亲对一些简单的题还能给我们一些辅导，比如我在课堂上怎么也学不会的竖式除法就是母亲教会的。如果我们听话，认真完成作业，母亲就会弄一点吃的奖励我们。如果我们趁她有事忙碌时偷懒或糊涂乱写，甚至没写完就想蒙混过关，一旦被她发现，必然挨一顿臭骂。其中让我印象深刻的一句是“这样劁猪不割尾的，你以后还能成得什么大器？”
劁猪割尾是劁猪匠劁猪的最后一道手术，据说要把被劁小猪的尾尖割了，这样猪才肯长，长得大长得胖。如果遇到没有责任心或粗心大意的劁猪匠，忘了给猪割掉尾尖，那这头猪就是“铁疙瘩”，长不了多大。其引申意义就是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严谨细致，有始有终，否则就会是一个成不了大器，做不成大事的人。
如今，每做一件事，耳边都会响起母亲这句话，它就像一根鞭子，时刻督促我尽可能把事做完，做好。
当年，母亲俨然是家里的领导。即使是父亲做事有不周到的地方，也要挨母亲批。那时经常听到母亲骂父亲的一句话就是“龙养龙，凤养凤，耗子养儿会打洞。”幼时不太懂得其真实含义，随着年岁和知识的不断增长，逐渐明白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父母的一言一行都会对孩子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如果父母都是善良的，有着良好行为习惯的人，那么他们的孩子受其影响，不会差到哪里去；假如父母是一个刻薄、恶毒的人，身上有着种种不良习惯，那么他们的孩子可能就好不到哪里去。
我吃上“皇粮”工作之后，不时会听到同样在外工作的同村人说，你们那一大家子（指我们整个大家族）人都很善良，从来不会因为人多仗势欺人，也没有哪个干过什么坏事。
听了这话，我的心里总是感到莫大的自豪。我们这个大家族总人口达四五十人，按照农村人的说法是人强马壮，但却从未有人因此主动滋事欺凌过别人，倒是那些单家小户会经常无故侵占我们的土地，甚至打上门来。我们闻讯赶回去想去报仇，总是被母亲拦住了，她说“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这是我爷爷曾经经常劝慰子孙们的话）。让他们去凶杀恶报！”
事实证明母亲的话是对的，当年那些在村里称王称霸，喜欢欺负人的人，爱占人便宜的人，最终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贪欲之心就像洪水猛兽，时刻潜伏在人心里，一有机会他们就会跳出来。大概人们都有这种心理，看到好的、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想据为己有。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看到别人家红彤彤的辣椒就想顺手牵羊弄几个，看到枝头的苹果，土里的萝卜心就会发痒，就想顺手捎带。有一次摘了别人家几个红辣椒被母亲发现，她二话不说随手抽出一根苹果树条唰地一下子就抽了过来，恰好抽在我手指上，顿时鲜血直流，痛遍全身，但母亲还不罢手，一直把我追到葱地那边又挨了几棍子才悻悻而回。其他小毛病母亲可以容忍几次，但母亲决不能容忍我们“手脚不干净”，她常说，不是自己的东西坚决不能要，俗话说小时偷针，大了偷金。有一次母亲还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话说有家孤儿寡母，生活艰难。唯一的儿子尚小，但看到家里穷困，想帮母亲改善一下生活，偶尔会拿别人一些东西回去，每次都会受到其母表扬，渐渐就养成了偷盗的习惯，且偷盗的次数越来越多，数量越来越大，后来发展到了拦路抢劫，最终被官府抓获，判了死刑。行刑前，儿子对母亲说，妈，我想最后吃你一口奶。母亲含泪应允，不料被儿子一口将奶头咬下，母亲大惊，痛苦地问，我儿为何如此残忍？儿子说，残忍的是你，当年若不是你纵容、鼓励我偷盗，我怎会有如此下场？其母听后，悔恨难当，但为时已晚。
母亲当年讲过的话和这个故事，一直铭刻在心，时刻警醒着我，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论大小，多好，都不能动歪念头，要时刻管住心里那些贪欲的猛兽，决不能让它们溜出来为非作歹，害人害己。
母亲富有哲理的“格言”还有不少，比如“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师娘跳假神”，教导我们要慎重交友，交良友，不要跟心术不正的人往来，否则就会吃亏上当。再比如“等你拾过称来，姜都卖完了”警示我们做人、做事有规划，有打算，认真对待，不然等你醒悟过来，为时已晚。还有“勤人跑三遭，懒人压断腰”，告诫我们做事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盲目蛮干，否则不但把事情办砸，还伤害了自己等等。母亲的每一句“格言”都像一把剪刀，如同给小树修枝打杈一样，剪去那些不利于我们成长的歧枝斜杈；又像一根根有力的缰绳，时刻牵引着我们的人生方向，不让我们误入歧途。我们几兄弟从小受益于母亲这些“金玉良言”，自警自励，自觉做到与人为善，谦逊做人，认真做事，因此我们都如母亲所愿，成了善良的“好人”，得到了乡亲们的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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