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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红了,他永远回了瑶山

广西日报 2021-11-02 07:40 大字

冯艺

我和林万里兄从老蓝家出来,默默走在建政路上,这条我们仨常常散步的道上落满了红豆。“相思”红了,可是怀昌兄永远不能和我们边走边聊了。我们去蓝家,是和蓝嫂荣贞老师一起商量我们的文学兄长蓝怀昌后事的,老蓝走了……

那天,晴朗多日的天色突然黯然,晨露阴冷。临近9时,接到我家张老师在班上打来的电话“蓝头刚刚走了,没人叫我‘独秀’了……”啊?怀昌去了?

前年老干部体检时,我巧遇老蓝,他一见我,马上笑呵呵走过来。我问他是怎么来的,他说女儿送的。然后,他就一科一科跟着我,每到一处,我都让他先检。他检完,我让他到隔壁下一科,他笑笑,不吭声也不走,总是站在旁边等着我。我知道他想跟我说说话,退休多年,难得一见。就这样,我们老哥俩从一个门,转到另一扇门,从一个机器下来,又上另一台机器。最后,我们一同去服务台交表。医生看了看他的体检表,当即说:“老领导,你必须马上住院。”他又是乐呵呵地说:“好,好,好,谢谢您!”他捏捏我的手,悄声说:“不要听他的,快走。”转身出了大门,跟我挥挥手,若无其事离开医院。看着他倔强的背影,我知道老蓝的顽童性又起了。

便想起和他相处40年的日子,想起与他深入山区采访、写作、喝酒的情形。每每听人说他太好酒了,他就慢条斯理地边“吧哒”嘴边玩笑着说:“我是铁匠的儿子,铁匠每晚必有酒,我自然少不了;我是作家,酒也不能没有啊;我下乡,群众敬的酒,当然得喝,这酒要是不喝了,那还能深入群众、深入生活?”他有意把“酒”字说得又长又重。接下来,他又“吧叽”几下嘴,意犹未尽地接着说:“但酒啊也不能白喝,这酒要是白喝了,不喝出点儿感情和感觉来,你又怎能在作品中写出真情实感?”他把玩笑说得认真,就像他写作一样。其实老蓝饮酒不至狂,只是盛情之下时有喝大之态,喝高了的老蓝一脸顽童的憨笑,豪迈飞扬,又情意绵绵,留下不少美文好字,也留下人间美好的顽童般的经典画面。我喜欢他的赤子童心,不禁想起十几年前我与他一起回瑶山的情景和留下的文字。

那天我和老蓝一道去瑶山的县城开会,老蓝说有些时间没回家了,母亲不知现在怎么样?那是在饭桌上说的。我说,这里已快到你家门了,就回去一趟吧。老蓝说,那明天中午就走,你陪我?

常听老蓝说起他家乡那条波努河,说起他家门口的三棵树,说到了秋天的时候,他常用一根竹竿打上去,掉下许多甜甜的果子。我问老蓝,这是什么果,他说不来。他还说,乡亲们就因为这三棵树,才让这瑶山出了这一个大学生,成了作家。这个老蓝,平时不说这些,到了挚朋好友在一起,才漏了嘴。后来他又说,嘿,不信这些。

我想,这一次能和他回去看看,他高兴,我也见识。

我们是一道道弯、一个个坡,慢慢地上瑶山的。瑶山对我而言,既神秘又野性。总觉得是个山多林密的地方,就连老蓝笔下那条波努河的涛声我也觉得很特别。

我从小至今在不少的河边走过无数次,那些声音或软得如琴,或强似长啸,我对涛声的感受全然超过了领略河岸的秀丽或壮观。而这条波努河与其它河流就不一样,山泉涓涓,蜿蜒跌宕,浪花朵朵,涛声叽喳,像是报春;波努河在山里转来转去,河水如带,绿岸如畴,波推浪涌,哗哗啦啦,像是喜庆。波努河确实很美,美得独特,美得神秘,美得充满生息,难怪老蓝对这条河的感情那么深沉和绵长,竟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成了瑶族文学长篇小说的开山之作,这个老蓝!

老蓝要回瑶山了,就领着我穿过波努河,走上那弯弯绕绕的小路,走那颠颠摇摇的山路。黄昏的时候,太阳就要落山,老蓝才说,快到了。这时,炊烟已经升起,树林与山峦混成一色。

不知是谁在昨天饭桌上听到老蓝要回家,竟打了电话到老蓝的乡里,乡里派人上了瑶山,提前告诉了老蓝的母亲。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穿着最新的衣服,已经早早站在了寨口。

“我母亲。”老蓝说。

走近了。母亲微微地笑着,很平静,憨憨的。

老蓝下了车,没说话。走过去,用那只常常拿笔的厚厚的手,摸了摸母亲的头。没说话。

然后,呵护着,扶着母亲慢慢地进寨,慢慢地进家。

“母亲已八十四了。”老蓝说。“你真有福气,活得那么高寿,那么平静。”我说。总是笑着的母亲,是一个让人尊爱的老人。招呼我坐下,招呼我喝水,我说没关系,好好看看你儿子,你儿子当了个文官,身子里还是流着你的血。她没有文化,听不懂我讲这些话。只是对我笑着,又对老蓝笑着,看得出,对老蓝的笑是一种慈祥的母爱,恨不得把老蓝变回她襁褓里的那个小蓝,紧紧地拥着,为他歌唱,我的蓝宝宝……

“母亲是个非常纯朴的妇人,一生为这个家操劳,想到的是她的子孙。”老蓝说这话时也是情意重重的。他说,母亲身体很好,每天都要劳动,每天要到山上放牛,老蓝兄弟几个看到她年纪大了,不放心,便商量把牛卖了。谁知她把老蓝寄给她的钱偷偷地到镇上又买回来一头。她说,她有事做了,不白吃饭。“母亲从没有骂过我,不管是多舛的生还是命,她也只是一个人,叹口轻声的气。即使是最小不过的事情,我惹了错,母亲也只是轻轻拍拍我的头。”老蓝得意地说。

老蓝回来了,寨里的瑶兄弟要来与老蓝喝酒,老蓝对寨里知根知底,他不愿增加寨里人的麻烦,在县城自己掏钱买了两只杀好的羊。这两只羊加上母亲为他准备的豆腐青菜,老蓝的家便把山寨闹得如过节一样,把门前山下波努河的涛声也淹没了。

老蓝喝多了,寨里几十人每人敬一杯,能不多吗?但老蓝很清醒,他说,你们知道我回来,都来了。你们来一看在我高龄母亲的面上,二看我是寨里第一个出去读书的大学生,有了文化在城里做事,生活过得好。所以你们要让孩子们都读书,你们的生活就好了。母亲满足地笑着一动不动地盯着老蓝,静静地听着老蓝说话。

乡亲们似乎都听懂了老蓝这番话,连连又给老蓝敬酒。母亲在一边眯眯着眼,还是柔柔地笑着。她一定是想,儿子有文化,说起话来就不一样。

母亲没有制止老蓝喝酒,也没有阻拦乡亲们向老蓝敬酒。她走过来与我说话,我听不懂。她大概劝我多吃些菜,我便揣测着回答,好的好的。她大概又问我菜能不能吃啊,我继续回答,能啊能啊。

老蓝一下笑出了声,岔过话来,问我,你没有听懂吧。

我说,大概,大概。

老蓝说,我妈问你,能不能多住上几天?

我红着脸对她笑着回答:好啊好啊。

一直笑着说话,差不多,老蓝母亲的话,我都听不懂。我知道,这些话语,也都是从山里长出来的。

从掌灯时分到凌晨三更,笑声和酒香穿透瑶山峡谷。母亲依旧不倦,用微笑鼓舞老蓝,用抚爱支撑老蓝,这位笑不够的母亲。

这就是老蓝的母亲。作为一个民族的象征,一种古老文化的载体,瑶山与波努河象征着神圣与宽容,母亲就是这座山,这条河。

老蓝累了,乡亲们回去了。瑶山的寨子又恢复了宁静。

老蓝睡了,老母亲为儿子摇扇,驱赶山里的蚊子。看着睡相可掬的儿子那般不改的顽童样,母亲一夜未眠,她看不够自己曾经含辛茹苦养育的孩子。

山里的鸟鸣叫醒了老蓝。老蓝对母亲说,城里还有事要做,要走了。母亲不语,笑笑。她知道老蓝忙,是做事的人。走吧。老人们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我想,这是一种心情,超越了大山,超越了波努河里的波浪。她早早地准备了些玉米,放在我们的车前。

吃完一碗玉米粥,老蓝真的要走了。他一语不发地,心里想着没有一个人读得懂的心事。他还是走过去摸摸母亲的头,我看到老蓝的眼眶已闪着泪花,而母亲却依然淡淡地笑着,望着大山,溢满温暖。

平静,善良,也很动人,久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退休了,只要见面,他常跟我说,很想回瑶山走走,看看瑶胞们是不是“挑着好日子山过山”了,这首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的歌曲,是他与音乐家傅磬合作的。如今,瑶山正如怀昌描写那样《相思红》了,这一次,老蓝驾鹤回了瑶山,永远陪他母亲过好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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