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乡野小说连载《芝镇说》（81）｜“咱妈为了家谱,差点搭上条命啊!”
第七章亲老嬷嬷说
(81)“咱妈为了家谱,差点搭上条命啊!”
德鸿啊,看我真是老糊涂了,来咱家看我的,哪里是俺弟弟,是俺侄子啊,俺侄子跟俺弟弟长相、走相都一个模样。侄子那毡帽戴的都是俺弟弟的。柳萌呢,是俺侄媳妇。我都记混了。罪过罪过!
俺接着说。听到门外人说话,俺突然想起咱家谱的封皮上的那张报纸,赶紧进屋,一抬腿俺就恨这小脚啊,一步挪不了几指头,越着急越跑不动啊,捣蒜一样往前挣,挣到炕前,打开绣箱子,在最底下,翻出了那本家谱,揣在大襟褂子里。
窗台上摊着几十根皂刺,我扫到筐头里,撒在大门口的过道底下。扎那些畜类!扎死这些不作人料的死畜类!
“咕咚!咕咚!……”使劲响,俺想你响吧,反正我不出去,三晃两晃,也敲也砸,嗷猫鬼叫,不出点人声。那门就开了。俺听到一声惊叫,“这是啥钉子?”皂刺扎上脚了。皂刺硬,使劲扎,猛扎!
二鬼子凶巴巴地端着枪,骂骂咧咧进了堂屋。我赶忙把家谱压在身子底下,那个二鬼子拿起枪托朝我头上就打,另一个捏着带皂刺的枝子朝我身上抽。我一开始还觉得疼,后来就觉得敲在咱家的磨盘上,都麻了。你看看,我的头顶上这块疤还在,不长头发了。
唉,救俺的,还是那根皂刺。一个二鬼子拿着皂刺抽俺,不知怎的,一根皂刺飞到了墙上,“哗啦”地一声,墙上一张画子掉下来,随着那画子掉下的还有一张相片,那是你爷爷照的。那人盯着相片,喊:“先别打。”二鬼子住了手,拿相片的那人“嗯?”了一声,说了一句:“这是公冶祥仁先生家,走。”
我迷迷糊糊地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走远了,才爬起来。俺满头满脸的是血。
那硬枪托使劲砸在俺身上,把俺的老蓝布褂子都戳破了,俺就是趴在家谱上不蛄蛹,后来,我问你爷爷,是不是给二鬼子或者是给二鬼子的亲属瞧过病,你爷爷直摇头,说不记得了。
我可感激那颗皂钉。夜里没人,我一个人去给皂角树跪着磕了几个头。皂角树啊,俺娘家的树,一直在保佑俺。
咱家那部家谱就留了下来。你六爷爷公冶祥敬想换封皮,一开始用报纸包家谱,他就老大不满意。这会儿,他嫌上面滴着俺的血,更不愿意了,那血还滴得真巧,“公冶”俩字全成红的了。你六爷爷说:“晦气,真晦气!”你爷爷平时没脾气,什么事儿,到他那里都好商量。可在这事儿上,一点不让,说:“六弟啊,啥事都依你,就这个不能换。咱妈为了家谱,差点搭上条命啊!这血,也是在提醒后人们,要护好咱们的根脉。”
你六爷爷是咱公冶家族的族长,家族里的婚丧嫁娶等大事小事,都得他点头。每年的祭祖大典,都是他主持,家族里的人都敬着他,他也说一不二。
家谱上我那血早就干了,看上去像两个窟窿。能换就换了吧。可你爷爷上了犟劲,就是不让换!
每次过年过节,你六爷爷搬出家谱,总要剜一眼那封皮上的血,那眼要是把小铲子,早就把俺的血迹剜去了。他叹了口气,说:“罢罢罢。”叫人在家谱外面又糊了一层牛皮纸,把带血的那层盖住。
你六爷爷嫌我是个丫鬟出身啊。你老爷爷娇惯他,捧着他,护着他。他呢,也有那个威,从小会指使人。我记得他四五岁的时候,他蹲在月台上喊俺:“那个妈!给我鸡毛掸子!”你六爷爷喊我,都是叫“那个妈”,我在忙着盖咸菜瓮呢,盖完才进屋把鸡毛掸子取来递给他,他嫌我拿晚了,接过来照我的脸就抽,我躲过了。他又喊:“过来,过来。”我过去,鸡毛掸子抽到了我脸,才算完。你老爷爷说:“怎么好打人!”你孔老嬷嬷整好打这儿走过,笑着对你老爷爷说:“你看看,这孩子有杀威。”后来,你六爷爷就接了公冶家族的族长。
重孙子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儿。那是俺弟弟,不,俺侄子来看俺的那天,雾大,迷了路,到家的时候,天都上黑影儿了。俺跟侄子说,先去拜见拜见族长吧,也就是你六爷爷。你爷爷说不用,等明日一块喝酒再见不迟。
第二日一大早,我领着俺侄子把那冻猪头肉割了一半带着,敲开了你六爷爷家的门,你六爷爷见我和俺侄子去了,说:“来了,坐吧。”俺侄子说:“表兄一向可好。”你六爷爷“嗯”了一声说:“好,好。几时来的?”俺侄子就照实说了。
你六爷爷一个人端着大烟袋吃烟,这时一只猫跳上了炕,他用烟袋锅子敲了敲那猫头嘟囔了一句:“好不懂规矩,谁让你上来的。”
俺侄子搓弄着两手,欲言又止。六爷爷说:“听说你们那里有了八路,分地主的财产?”俺侄子说:“表兄,也不全是。一些平时为人不好的,欺男霸女的,就斗争了。”你六爷爷“哦哦哦”着也没下炕,指挥六嬷嬷,“送送,贵客呀,大老远来的。”一出门,我就埋怨俺侄子,你该给族长磕个头啊,侄子说:“大姑,都新社会了,不兴这个了。”可俺心里想,这不是在公冶家嘛!
正说着话呢,从墙头上飞出了一块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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