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菊烂漫
崖上菊烂漫◎张爱国本版插图吉日
1
汽车在山头上几次盘旋上升,终于跳着S形的舞步,开向山的那一边。
章小菊闭着眼,只觉得身体下坠得厉害。路应该是直了一些,但车依旧蹦跳得厉害。章小菊微微睁开眼,透过车前挡风玻璃看去,前方低凹处,道路只是一条被松竹挤压出的缝隙,金黄的阳光静静地撩拂在密密的枝叶上。好在车和人一到达,就落入了高大树木形成的幽暗中。
司机是老司机,这条路定是烂熟于心。他一手拿一只玻璃杯往嘴里倒一口透明液体(章小菊怀疑那是酒),一手似只是搭在方向盘上,破旧的小中巴却毫无减速。章小菊竟然有些胆怯,她担心前面就是山崖,小中巴会一头栽下去。她还担心这松竹林没有尽头,小中巴要一直这样蹦跳着钻下去;或者有尽头,尽头就是天边,就是宇宙的尽头。章小菊心里笑了笑,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个世界,那个冰凉黑暗的世界,都不怕,你在这人间倒怕了?你不是说好很快就要找他陪他去吗?你这是想去敢去的样子吗?
汽车毫无怯意,照旧“哐当,哐当”,蹦跳着、扭动着向前。章小菊又闭上眼,开吧,开吧,永远开下去吧,开到天尽头,开到我要去的地方。
章小菊要去哪里呢?她当然不知道。她从北国来,一路上了无数辆车,也下了无数辆车,到了南方。在这个陌生的省城汽车站,她挑选了本省最偏远的山区县城买的票。到了县城,她好一番打听,上的是该县最偏僻乡镇的车。镇车站只有一趟车,是到最远的村子的,她就不用选择地上了这辆车。
依旧是没有到达尽头的意思。章小菊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在她那个城市,步行穿过一个区到达另一个区,也就十几分钟的路。这一个镇,从镇车站到目的地据说中间只隔着一个村,距离却像绕了城市几个圈,这镇、这村该有多大呢?越大就意味着越偏越静吧?想到这,章小菊觉得这趟没有目的的行程,恰是最契合自己心意的。
阳光越发金黄,章小菊微微睁开眼,又急忙闭上。自从半年前满身阳光的老公意外离世,她的身体,特别是眼睛,就难以承受阳光了。她也曾努力挣扎着走进阳光,接纳阳光,但不仅不成功,反而一次次陷进更浓更厚的黑暗里。她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勇气,决定找一处地方,一处远离城市和喧闹的地方,追他而去。
破旧的小中巴终于停下来。章小菊下车。山脚下,一块半圆形的平地上,几户人家,石墙草盖,逼仄低矮,倚山而卧。阳光似是含了一份情意,宛如一面金黄的纱,将房屋、房屋前的人、鸡、狗和晾晒的青白菜、黄玉米、红辣椒柔柔地笼盖。章小菊走出汽车的阴影,金黄的纱就轻轻地披上了全身。章小菊深深吸一口气——半年了,她的味蕾第一次感受到了阳光的味道。
司机走过来,果然带有酒气,不冷漠,也不亲切:“没有亲戚朋友吧?这里也没有旅馆。随便找一户人家,都可以住。”司机指指面前的房屋,又向后面的山上指指,“往上,有条路,也有可以住的地方。”
章小菊道声谢,走向司机指的那条上山的路。
2
起初,山路虽然崎岖湿滑,但还算平缓,可没走出百十步,就陡了,需要不停地用上双手,有时候还需要借助路边的树根和藤蔓。
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处崖,小路倚崖而行。章小菊停下来,对面几十米处也是一处崖,两崖如刀劈,龇牙咧嘴,面容狰狞地对立在阳光下。章小菊向下看,一条腾跃着金光的水流逶迤在繁茂的林间,隐隐有喧声腾上来,一派森气。章小菊双腿不禁颤抖,身子不由得倚上背后的崖石。她立马又嘲笑自己,强行将身子拉离崖石,挺了挺腰,对着对面的崖石一声吼叫。章小菊分明地看到,声浪像石头投进平静的水面,向前方漫去。不同的是,水波是圆形,越来越弱,直至很快恢复平静;声浪呈扇形,不见减弱,一波推耸一波,先是撞向对面的崖石,又掉过头,一波一波地荡回来。
章小菊又吼一声,再吼一声……她喜欢上了这种看着声音撞过去、荡回来的感觉。
太阳滑到对面山崖的半腰,特别大,特别红,章小菊觉得整个人都被染红了,尤其是眼珠子,大概都能给别的物体染色了。脚边,贴着崖石,突兀着一丛菊株,叶片乌青,株枝健劲。每一个枝头上都镶嵌着一朵花,朵儿不大,粉红娇嫩,晶莹欲滴,如少女的颊。章小菊喜欢花,尤喜欢菊花,他们那个家,曾经是一片花的海洋,再忙再累,她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伺候花。但半年来,花儿几乎都死去了,只有床头的那盆菊花,或是因为得到了溅落的眼泪的滋养吧,竟然活下来,不久前还瑟瑟地开出瘦弱的一朵。
章小菊蹲下身,闭上眼,将脸贴在粉嫩的花朵间。她想着,这儿离天边近,这儿可以开始踏上追赶他的路了吗?她又犹豫了,脚下的路还没有到尽头,前面还有更高处的路,更高处的路离他自然更近,找寻他自然就更容易,也更快吧。
有声音从上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像是孩子们。山上难道还有学校?上学的孩子难道走这样的路?早早晚晚就走这样的路?近十年的教师职业,让章小菊不由得如是想。
果然是放学的孩子们,五个,两个女孩,三个男孩。章小菊怕惊吓了他们,在他们离她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就站了起来,向着他们,挤出几丝笑。孩子们还是被惊到了,睁着大大的眼睛,瑟瑟地看向章小菊。好一会儿,个子最高的女孩走上几步,似乎是壮了壮胆,怯声问道:“阿婶,你是从城市来吗?你是要去我们的学校吗?”
章小菊笑着:“是啊,我从城市来的。你们的学校就在山上吧?离这儿远吗?”
“不远……”个子小的女孩胆子也大起来,抢声道。
“不对,不对!”一个男孩上前把小个子女孩往崖石上轻轻一推,跑到章小菊面前,“阿婶,别听她的,远!”
“不远!就是不远!一个小时就能到。”被推的女孩有些生气。
“那是我们走,阿婶城里人,两个小时都到不了。”男孩向女孩做鬼脸,“你笨,你不知道老师说的,具体情况要……”
“具体情况要具体对待!谁不知道啊?”女孩快速地说着,还向男孩吐了吐舌头,“你笨!你最笨!比石头都笨!”两个孩子说着,相互做呕吐状,还扮起了鬼脸。
“别闹了!不做鬼脸都比鬼难看!”最大的女孩往两个争吵的孩子肩头上各拍一巴掌,忍不住笑了。几个孩子跟着笑起来。章小菊也笑了。
“阿婶,天要黑了,你今天到不了我们学校了,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明天我们带你到学校。”最大的女孩关心地说,“晚上,你就住我家。”
“住我家,不住你家!你妈妈自己都在床上……”那个调皮的男孩见最大的女孩眼圈一下子红了,立马掉过话,“住你家就住你家吧,反正你会照顾人。但明天晚上,阿婶住我家。”
章小菊眼圈里似是有了泪。就在上周,她决定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时候,就不再有泪了。她以为自己的泪腺半年来不间断地超负荷工作,死掉了,再也不会生产那种苦涩的液体了。不料被这两个孩子一说,泪腺大约就活了过来。章小菊眨了眨眼睛:“阿婶今天不去你们家,去你们学校。天就要黑了,你们快回家吧。”
“好吧,那阿婶一定要快些走哦,要小心脚下哦。”最大的女孩说着,领着几个孩子,一步一回头,向下走去。
3
山里的夜来得急,也彻底,仿佛刚刚目送了几个孩子离去,一低头,就什么也看不见了。章小菊奇怪自己竟然不敢挪动脚步——无意间,或者不情愿间,一头栽下崖去,来不及恐惧也来不及疼痛就随他而去了,不正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吗?现在为什么不敢了呢?章小菊在心里冷笑了自己,摸索着,倚着崖边的一块大石坐下。
有氤氲的香气萦绕,章小菊用眼睛去搜寻,是那丛菊花,就在自己的身旁,隐隐的那么一丛,花儿叶儿都分辨不出了,静静的,似是倚靠着,拥抱着。章小菊将身子挪了挪,将一侧的脸倚向菊丛。一枝菊朵儿仿佛明白了这人的心思,颤几颤,就触着章小菊的鼻尖不动了。章小菊也不敢动,她怕稍一动,这菊朵儿就离她而去。
崖下的流水有了力量,章小菊感到脚下和身边的崖石都微微颤抖。夜鸟繁多,鸣声左右,似天籁,如梦幻。星星很近,大约伸伸手就能摘得到,章小菊却不想伸手……
“阿婶!阿婶,你在哪儿……”章小菊正和老公坐在家里的饭桌前吃饭、说笑,就被呼喊声惊醒了。她先是恼怒什么人在自己家门口这么呼叫,叫得她刚刚和老公说的悄悄话被打断了。立即,她又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想起来了,是下午那个个子最高的女孩。
几束手电筒的光像几匹野兽,上下左右地奔突着,又似急切寻找妈妈的孩子,惊慌失措地乱窜着。章小菊怕吓了孩子们,低低“哎”一声,双手撑着石头要起身,但两腿麻木,动不了。手电筒的光像是发现了目标的箭,齐刷刷地射过来,将章小菊紧紧地钉住。
“阿婶,阿婶……”是那个调皮的男孩,声音里满是焦急。
“我在这儿呢。”章小菊一肘遮挡着刺眼的光,一肘撑着石头。
最大的女孩叫一声“阿婶”,跑过来,一把扶住半倚在石头上的章小菊。又一个孩子跑上来,三个、四个、五个——五个孩子,形成一个大半圆,将章小菊密密地围起来。
“哟,几个小东西没有骗我啊,真的就有城里的阿婶啊。”是一个老人,走在五个孩子的最后面,“他们回到家,说是有城里的阿婶上山了,晚上肯定到不了学校,夜里不滚到崖下,也会被冻死的,就央我和他们来找。”
“三爹,你只知道说了。”最大的女孩一把拿过老人手里的棉衣,着急地往章小菊身上披,“阿婶快穿上,阿婶受冻了吧……”
章小菊连谢谢都忘了,只感到冷得厉害。
最大的女孩从肩上取下书包,放到章小菊刚刚坐过的地方,让她快坐下。章小菊乖乖坐下。女孩又从怀里掏出一盒饭菜,捧给章小菊,叫她快吃。章小菊接过,在几束手电筒光的聚焦下,香香地吃起来。
章小菊已经知道,最大的女孩叫陶莉莉。她让老人下山回家,她领着章小菊和孩子们去学校。章小菊才发现,五个孩子原来都是背着书包来的。
陶莉莉是几个孩子的主心骨。待章小菊吃完饭,她将饭盒麻利地装进书包里,走到最前面,让最小的男孩和女孩跟着她,再让章小菊跟上,另两个孩子走最后面。几个孩子不说话,列队一般,乖乖地站好。
章小菊左右看看,自己分明是被这几个孩子保护起来了,觉得很不好意思,用商量的语气说:“陶莉莉,我走最后面吧,我是大人。”
“阿婶,你过会儿少拖一点我们的后腿,就谢天谢地了。”陶莉莉也不笑,语气不容置疑,“快走吧阿婶,靠里边,小心点。”
章小菊本还想着等一下自己再落到后面去——这么大的人,受几个孩子保护,实在说不过去。可是才走出一二十步,转过一个弯,路就被一堵垂直而下的山崖严严地挡住了。章小菊眼睛还在左右辨认、寻找着路,却见陶莉莉将手电筒往嘴里一含,两手抓着崖上垂下的一根粗壮的绳索,一只脚往崖石上一蹬——“噔,噔,噔”,就到了崖顶。
章小菊惊呆了,三四米高啊,猴子也没有这么熟练、轻巧吧。
陶莉莉放下手电筒和书包,转身,抓着绳索,又“噔噔噔”下来了。章小菊正要问她又下来干什么,陶莉莉接过章小菊前面两个孩子的书包,往肩上一背,又轻松地上到崖顶。两个小孩子开始攀崖,虽然没有陶莉莉那样熟练、轻松,但速度也很快,更没有丝毫胆怯。快到崖顶的时候,顶上的陶莉莉伸出手臂,拉了他们一把。
轮到章小菊了。章小菊刚才在两个最小的孩子攀爬的时候就决心豁出去,可真正要攀时,两腿还是不由得颤抖。她两手抓上绳索——哪里是绳索,是藤蔓,僵硬、光滑、冰凉。
“阿婶,抓紧了,脚用上力,别怕,我在上面拉你。”陶莉莉说。
“阿婶,不怕,我们在下面保护你。”章小菊后面的两个孩子说。
“阿婶,我们手电筒的光照到哪里,你的脚就蹬哪里。”两个最小的孩子伏在崖顶上,伸出小半个身子,对章小菊说。
章小菊不知道是怎么上去的,她只记得下面的孩子几乎一直用手托着她,崖顶上的陶莉莉更是一手抓着顶上的藤蔓、整个上身都悬空出来,硬是将她给拖到顶上的。
4
学校在山顶上,因为那边的山脚下也有一个小村子,有上学的孩子,大概只有这里才算是两村之间、不偏谁不向谁吧。学校的面积不大,两个篮球场都不到,地面是坑坑洼洼的乱石,由人工开凿出来的。三间砖石砌就的房子,瓦片铺顶,低矮,看上去也还算坚实。章小菊拿过陶莉莉的手电筒,四下照照,好在周围密密的松树都高过了房顶,不然这房子或许老早就被山风卷走了。
陶莉莉推开门,点上油灯。房子里用竹子隔出两个空间,两间的是教室,一间的是老师的办公室和生活区。穿过教室,来到老师的房间,老师不在。“靳老师准是又犯了病,回家去了。”最调皮的男孩陶豆豆说。
“就一个老师吗?”章小菊问。
“两个。李老师去年,去年……”陶豆豆看了看陶莉莉,闭了嘴。
“李老师因为我。”陶莉莉眼圈一红,眼泪夺眶而出,“李老师因为我,因为我……”
章小菊从陶莉莉断断续续的哭诉中知道,学校本来有两个老师,一个年龄大,就是生病回家的靳老师。另一个是李老师,有五十了吧,身体好,但去年陶莉莉因为妈妈生病而耽误了一个多月的课程,李老师每隔两三天就去陶莉莉家给她补课。去年冬的一天晚上回学校,李老师就在章小菊刚才睡着的那块山崖上摔了下去,至今都没有找到。
“阿婶,我恨,恨我还不长大,恨我还没学到知识。我真的好想,好想现在就能代替李老师啊。”陶莉莉擦干泪水,静静地看着章小菊,似是发誓,“我一定要考上大学,以后就回到我们的学校,做另一个李老师。可是现在,现在我们……”
章小菊不由得张开嘴,又突然忍住,只将陶莉莉紧紧地搂在怀里,泪水盈眶。
陶莉莉从章小菊怀里钻出来,对着其他四个孩子说:“都别愣着了,快教室里去吧,看会儿书就睡觉。”
“你们睡哪儿?”章小菊问。
“教室里!课桌一拼,被子一铺,可暖和啦。”陶豆豆兴奋地说,“我们都想冬天快点到。冬天一到,我们就不用山上山下跑来跑去啦,就能在学校睡觉啦,还能吃上老师给我们烧的饭菜,可香啦。”陶豆豆想了想又说,“但是我们都不喜欢山洪。那时候,我们也要住学校,可学校里蚊子多。老师想尽办法,都不行……”
“别白话了,看书去!”陶莉莉往陶豆豆后脑勺上轻轻拍一下,“阿婶累了,阿婶要早点休息。”
“我不睡,也不累的。”章小菊确实没有累意和睡意,“你们就在这里看书吧,我和你们一起。”
“好啊好啊。”陶莉莉连忙又点上一盏油灯,盯着章小菊的脸,“阿婶,你从城里来,一定读很多书,有很多知识吧?我们有不懂的,能问你吧?”见章小菊点头,她快速拿出一本书,捧过来,“阿婶,这本书上说石头也能开花,真的吗?石头怎么能开花呢?我下午问靳老师,靳老师也不知道。”
章小菊接过书看,原来说的是一种自然现象:一种亿万年前的燧石结核,在长期的风化作用下,从山石里裸露出来,渐渐破裂、剥落,多数看上去就像褐红色的花儿一样,煞是美丽。章小菊就给他们详细解释了,还说:“你们看,那么坚硬的石头,也能开出美丽的花儿。每个人,只要努力,也都能开花。”
“我们也能开花吗?”陶莉莉刚问出口,陶豆豆就将她推开,笑嘻嘻地说:“你能,你当然能,能开出美丽的……最美丽的,狗尾巴花。”陶莉莉轻轻地瞪他一眼。他连忙脖子一缩,退到后面去了。
“阿婶,我们这儿有能开花的石头吗?”陶莉莉看似轻描淡写,却分明充满了热切的期待。
“你们这儿山多,应该会有吧,只是还被厚厚的石头包裹着呢。”章小菊想了想又说,“但是,你们放心,等风化到一定的时候,美丽的石头花就一定会出现的。”
“风化,得到什么时候啊?还得有风啊,什么风呢?春风吗?阿婶,你也是春风吗?你能让我们开花吗?”章小菊早已看出陶莉莉是个机灵鬼,虽然语气淡淡,眼睛里却有着一种异样的光,直对着章小菊的眼睛。
章小菊被这种光刺着了,心头一颤,还不知道怎么回答,陶莉莉又说:“阿婶,你能当我们的老师吗?一个月,不,一个星期就好,靳老师就能养好病回来了。”说着,她悄悄乜了乜其他孩子。四个孩子,加陶莉莉,忽然一挺腰,举起右手,齐声说道:“老师好!”
章小菊一把揽过孩子们,六颗脑袋紧紧地抵在一起。
5
“这才几年啊?”章小菊气呼呼地从陶莉莉手里接过一副崭新的拐杖,“陶莉莉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没用?你看这树,多少年,多少代了,山风越吹,越冷,就越高大,越坚硬。我这才几年啊?这腿怎么就……”
“都三十年啦,老师!”陶莉莉扶着章小菊,对着她的耳朵说。
“三十年了?”章小菊似是不信,扭头看了看陶莉莉,“哦,没错,三十年了,你都有白头发咯。”
刚刚用上拐杖,章小菊还很不习惯,勉强撑出几步,就把拐杖往陶莉莉手里一塞,又将陶莉莉轻轻一推:“还不如我自己走。”
陶莉莉苦笑了笑,看着章小菊拐啊拐地走到崖边。
崖边,当年裸露的乱石上,菊丛葳蕤,粉红娇嫩的朵儿,大的小的,挨着挤着,在秋日的阳光下活像一个个绽开的孩子的笑脸。章小菊不知道这些笑脸开了多少茬。决心留在这里的第二天下午,一放学,她就和陶莉莉几个孩子一起,到她头天晚上打算结束自己生命的那片山崖上挖来了一株菊,那是陶莉莉为因她而死的李老师从山下买来种下的。
三十年里,孩子们在学校时,她就给他们上课;孩子们一回家,她就伺候这菊。一年年分蘖,栽种,培护,终于铺就了这一片菊的天地。
“莉莉,润儿的毕业论文通过了吧?”章小菊艰难地蹲下身,弯下腰,干瘪的后背像一块嶙峋的山石,突兀着,“我和你说呀,孩子想去哪儿,就让她去哪儿,不要要求她,不要强迫她,建议都不要给她。”
陶莉莉站立一旁,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满地的菊花。章小菊轻轻地拿起一把小铁铲,将塑料桶里的土铲出来,细细地覆盖到一丛菊花的根上:“这儿,有咱娘俩,能行……”
秋阳脉脉,深情地铺洒在粉红娇嫩的菊朵上,铺洒在陶莉莉挺直的腰身上和章小菊乱石一样嶙峋突兀的后背上。
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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